塵土撲面而來,嗆得云喬有些不過氣。
跌倒時,手腕被地面蹭破了一層皮,正在往外洇,掌心被瓷片劃得鮮淋漓,腥氣混著塵土,讓人幾作嘔。
但也多虧這分外折磨人的疼痛,才讓還存著些清醒,沒被迷藥給放倒。
車夫怒斥的話傳到耳中,云喬怔了下,意識到自己這是沖撞了貴人。
腦子昏昏沉沉的,尚沒想明白車中坐的究竟是何人,但還是強撐著從地上爬起來,匍匐在側。
京城的達貴人太多了,哪個都不是能得罪的。
車夫是又后怕又憤怒,正想要一鞭子甩過去,卻聽車傳來一聲淡淡的:“罷了。”
云喬愣了下,疑心自己是出現了幻覺,若不然怎會覺得這聲音似曾相識?只是比記憶中晏廷的聲音要低沉些,也要更冷些。
下意識地抬起頭,看向眼前這華貴致的馬車。
一側的窗簾恰被挑開,面的是個看起來溫文爾雅的男人,但與晏廷相去甚遠,云喬不可以避免地出失的神,隨即又覺著自己怕是真神志不清了。
若不然,怎會單憑一道聲音,便疑心車中之人是晏廷呢?
方才那車夫怒斥時,稱呼的是“殿下”。
這與晏廷可是半點都不沾邊。
如今滿狼藉,天青的上染著斑斑跡與塵土,臉頰也蹭出了幾道痕,桃花眼中盈著些水汽,仿佛下一刻就能落下淚來。
陳景并不知心中的大起大落,只當是被嚇的,搖頭笑了聲,吩咐道:“帶到醫館去看看,這時節,別鬧出事端。”
說完便不再理會,放了簾子,回頭看向閉目養神的裴承思。
今晨的大朝會上正式冊立了太子,塵埃落定,正該是春風得意的時候,可裴承思卻并因此志得意滿。短短數月間,他變得愈發喜怒不形于。
就連當初將他尋回的陳景,有時都猜不他的心思了。
“冊立大典在月底,屆時殿下便可主東宮。”陳景頓了頓,終于還是提了彼此間一直刻意回避的事,“眼下朝野上下,怕是有不人在盯著太子妃的位置,茲事大,殿下可有決斷?”
裴承思聽了這話后,抬眼看向他:“此事,傅如何看?”
“臣與殿下之間,便不兜圈子了。”陳景不躲不避地回看,坦然道,“近來塵囂四起,不人都說我陳家扶持殿下,想著讓自家兒再占后位。”
“可陳家兒中適齡者僅有一人,又有先天不足之癥,只宜嫁個閑散人家好生將養,難當大任。”
言下之意,也就是說陳家無意于此。
“我未曾信過那些閑言碎語,傅不必介懷。”裴承思撐著額,目落在虛空中,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麼,半晌后忽而開口道,“傅清楚我的來歷,想必也知道,我在民間時曾結過親。”
陳景自然是知道的,也沒故作驚訝地否認。
他當初會找上裴承思,便是早就將這些年的來龍去脈理清楚了,知道他這些年來輾轉,最后在平城娶了個尋常出的姑娘。
陳景對此沒什麼興趣,也未曾多想。畢竟誰都知道,那樣出的子當個東宮侍妾都勉強,若是太子念舊,倒是可以封個側妃,也算是全了分一場。
“我會遣人去平城將接來,”裴承思道,“是我拜了天地的結發妻。”
饒是陳景這樣見多識廣的,聽出他話中的意思后,也險些失態。
“這,”陳景原本是打定了避嫌的主意,在太子妃之事上不過多參與,萬萬沒想到裴承思竟打了這麼個主意,終歸還是沒忍住勸道,“以那位的出,只怕滿朝上下,都會力阻此事。”
“更何況……”
更何況,世家大族之前,大都是以姻親作為利益換,將彼此綁在一。尋個出高貴的太子妃,能趁機收攏勢力,省去不麻煩。
若執意立個平民子為太子妃,將來再為母儀天下的皇后,朝臣怕是要鬧翻了天。
裴承思并非不懂這個道理,卻依舊道:“若非是,我興許撐不到今日。”
“與殿下相識于微末,多年來自是有,可您應當也明白,坐上太子之位,要考慮的便不止是了。”陳景并不與他正面起沖突,換了個法子勸,“更何況太子妃的職責,也并不是尋常人能擔得起的,于而言未必就是好事,說不準會是折磨。”
“您若憐,錦玉食地養著,豈不更好?”
裴承思被他這一番話說得沉默下來,直到馬車在府門停下,方才道:“此事先放著,等來京之后再議。”
陳景看出他態度的松來,不聲道:“是。”
云喬醒過來已是暮四合,瞥見窗外昏暗的天,只覺得頭疼裂,咬吞了下去,打量著這全然陌生的地方。
一婦人挑開門簾,端了盆水進來,見睜眼之后笑道:“可算是醒了。”
“我這是在何?”云喬扶了扶額,見著手上包扎得嚴嚴實實的紗布,這才想起在悅來樓的事,心中霎時惱怒起來。
“送你來的那侍衛說,你沖撞了貴人的馬車,好在貴人沒同你計較,還吩咐將你送來醫館。”那婦人在側坐了,拉過手腕來診了診脈,頷首道,“好了。”
經人這麼一提醒,云喬想起后來的事,那時迷迷糊糊,只存了些零星的記憶。
“你中的那迷藥烈,能讓人昏睡上一整日,好在分量不重。”婦人虛指了下的掌心,慨道,“也虧得你能對自己下這般狠手。”
清理傷口時,甚至還剔出些細小的碎瓷,看得人目驚心。
手稍一張合,便有刺骨的痛傳來,云喬倒了口涼氣,邊下床邊同那婦人道了謝,離了醫館。
傷口雖已理好,可上的跡還留了,摔倒時還勾破了擺,依舊狼狽得很。腳踝仿佛也了傷,走起路來不大利落,一路回到元家,惹來不指指點點。
元瑛一見這模樣便慌了神:“怎麼弄這樣?誰干的?”
云喬口干舌燥,瞥見桌上的茶水,卻不免有些杯弓蛇影,定了定神后才喝了半盞,將今日的事從頭到尾同元瑛講了一遍,嘆道:“也是我疏忽,沒想到他們竟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這怎麼能怪你?你這是關心則,惦記著晏廷的消息。”元瑛聽得又急又氣,“這樣下三濫的手段,任是誰也不好防備。”
“至于后來沖撞貴人馬車的事,算我背運。”云喬回想著自己迷迷糊糊看見的那張臉,以及那與晏廷有幾分相仿的聲音,兀自出神。
“這算得上是好運了,”元瑛看著臉頰的傷,嘆了口氣,“這位竟還讓人送你去醫館,若是換了那種驕縱的,說不準還要罰你。”
早前貴妃在時,韋家勢大,行事個個都驕縱蠻橫得很,就曾鬧出過當街鞭打責罰平民的事,將人打得半條命都沒了。
“是嗎?”云喬苦中作樂地笑了聲,“那我也是命大。”
正說著,外出尋人的徐芊芊與素禾也回來了,帶回了雪上加霜的壞消息——
們拿著畫像問遍了剩下的客棧,仍舊是一無所獲。
云喬低頭沉默著,元瑛卻是忍不住問道:“怎麼會這樣?他真的來了長安嗎?”
現在對晏廷的怨氣大得很,尤其是看著云喬這遍鱗傷的模樣,恨不得指著晏廷的鼻子罵一頓才好。只是半點消息都沒有,見不著人,這點怨氣也就無從發泄。
云喬也在想這個問題。
晏廷信上提到的“中榜”是假的,那其他的事呢?難道就一定是真的嗎?憑什麼這般篤定呢?
可若是不信,又該怎麼辦呢?
茫茫人海,該到何將這杳無音訊的夫君給找出來?
想著想著,頭又開始疼起來,云喬也分辨不出來,這究竟是那迷藥的后癥,還是純粹因為晏廷。
“先別想了。車到山前必有路,你先好好休息,把傷養好了再說。”元瑛著的背,絞盡腦尋著安的由頭,“再有,晏廷不是在信上說了嗎,等他將事安排妥當之后,就去接你。你就不要費神了,大不了等他尋你就是。”
在來之前,云喬專程托了信得過的鄰家,留了口信,晏廷不難得知是隨著元瑛往京城來了。
這也是以防萬一錯過。
云喬如今是什麼都不敢信了,可到這般地步,也沒旁的法子。
不愿元瑛為自己擔憂,勉強出個笑來,點頭道:“是了,他總要尋我的……我不費這個心了,讓他自己折騰去,哪怕是多費些功夫也是活該。”
是真覺著倦了,縱然在那迷藥的藥效下已經睡了小半日,眼下還是覺著困。
“瑛瑛,幫我打聽一下,那田仲玉是什麼來頭吧。”云喬看著盞中淺淡的茶水,回想起白日里那杯明井茶,只覺得惡心。勉強打起神來,同元瑛道,“吳泰是個小肚腸的,田仲玉這般行事,想來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就算我想息事寧人,他們也未必會善罷甘休。”
“還是先清底細,知己知彼,才能有所防備。”
為了逃,用藏著的碎瓷在田仲玉小臂上劃了一道,就那溢出的鮮來看,傷勢不輕。狗急了尚會跳墻,更別說田仲玉這種小人了。
元瑛重重地點了點頭:“放心,縱然你不提,我也會讓人去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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