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擇偶,本該門當戶對的不是麼。
5
小禾接過金子,虔誠朝我叩了一拜:「多謝老爺!多謝老爺!」
我心頭漸漸升騰起悶悶的疼意,伸手愛憐地撫了撫小禾亂蓬蓬的頭發,索性將錢包袋子整個給了他。
這些錢,是過去的我們二十年都攢不下的數目了。
「拿去買些肉吃,還有,買些新料子裁幾件衣服穿。日后若生活上過不去,便到城東的時家尋我吧。」
「多謝老爺!多謝老爺!」
小禾接過荷包,再度將頭磕得砰砰作響。待我反應過來攙起他時,他額際已磕得發紅,卻向我綻開了一抹燦爛的笑:「多謝老爺!老爺真是個大好人!」
琳娘亦在一旁,一手拉著小禾,一邊向我躬身行禮:「多謝老爺。」
是了,如今我改換了模樣,他們斷不可能認得我。
相較最后一次見面,琳娘僅存的右眼已散了神采,整個人形容枯槁,好似已近油盡燈枯之際。
或許如今支撐著她活下去的,只剩一個臟兮兮的小禾吧。
而我所能為他們做的,也僅有銀兩上的支持而已。
屬于他們的家人,已殞身于那場大火里,不復存在了。
我不算負了他們的。
我只是多了次做人的機會,也只是不愿再觸碰昔日的苦難罷了。
6
可我不曾想,我贈與小禾的荷包,并未在他們手上捂熱便被幾個乞丐流子搶了去。
小禾將我和華黎攔在了回程路上,雙膝跪地苦苦哀求著我:「老爺!老爺求您救救我阿娘吧!阿娘受了很重的傷,血不停往外冒,求您救救阿娘吧!」
那一刻,聽其言觀其行,由不得我不動容。
我讓小禾帶路,卻越走越快,很快便將小禾和華黎甩在了身后,疾步向琳娘奔去。
琳娘傷在了頭部,她那本就因火傷而崎嶇的臉,如今淌滿了鮮血,瞧著更是瘆人。
我不顧血污將琳娘打橫抱起,她尚有一絲鼻息,艱難掀起眼皮看我,從喉嚨里卡出了兩個字:「老爺……」
不曉得是因我如今身子健全,亦或是琳娘身形瘦削,我此番將她打橫抱起只覺得輕松得緊。
我將琳娘和小禾帶回了時府,收拾了間客房讓他們暫住,更請了城里有名的嚴大夫為琳娘醫治。
待包扎了琳娘的新傷,我又問大夫道:「嚴大夫,她面上的燒傷可能治愈麼?」
嚴大夫蹙眉搖頭,「難如登天。」
生而為人,多是來苦行的。
可要苦過琳娘,卻也不多。
琳娘于昏睡中亦擰緊了眉,我不由自主輕輕為她將眉峰撫平,可一轉身卻見華黎怔怔站在我身后。
她問我:「夫君,你為何要對這對母子那般好?」
我一時啞然,許久才蹦出了兩個字——同情。
我同情他們孤兒寡母,同情他們流離失所,更同情他們任人欺凌。
我將琳娘母子留在了時府,華黎雖不喜,到底未說些什麼。
或許吧,對華黎而言,琳娘根本算不上威脅。
是以,她輕易便相信了我同情之說辭。
而我,也確未想同琳娘再續前緣。
我只是出于同情,和一絲的歉疚。
7
琳娘甫一能下地,便前來謝我。
但她并不敢靠我太近,只于我兩步外站定,而后躬身行禮道:「老爺心善,容留奴與小禾在府上,奴感激不盡。」
她的獨眼里,盛滿了誠心實意的感激。
可我卻虛得緊。
我欲將琳娘扶起,她卻在我剛碰到她衣袖時閃身躲了過去。
無奈,我只得輕輕嘆了一聲:「不過舉手之勞,大嫂不必放在心上。」
琳娘卻仍低著頭,似是糾結了許久方道:「奴會些燒火做飯,老爺如不嫌棄,可否將奴留于府上當個廚娘?」
我欣然應了她:「自然好。」
說起來,我也有些想念琳娘的手藝了。
8
可琳娘,只會燒野菜。
山珍海味擺在面前,她反倒手足無措了起來。
娘親要吃的八珍湯,被她熬干了;華黎要吃的醬鵝肝,也被她燒糊了。
我到娘親屋頭請安時,琳娘便跪于下首,斂眉低首,只安靜地跪著。
一旁華黎面色亦算不上太好,她挽著娘親的手,兩人皆當琳娘不存在般說些體己話。
我心底頓時有些不是滋味,徑直向琳娘走去,將她攙起。
隔著衣服布料,我能感受到琳娘猛地瑟縮了一下,連帶著目光在與我淺淡交接后便又匆匆移開。
「老、老爺,奴燒毀了名貴的食材,可奴……賠不起。」
后邊的幾個字,琳娘幾乎是說得細若微蚊。
「不妨事的,人總會有出錯的時候,下次當心些便好。」
「多謝老爺!」
琳娘低垂著眉眼,我并看不清她的神情,卻肉眼可見她緊繃著的背瞬間塌了下去,好似長舒了口氣。
這本是苦難人家該有的姿態,可我如今瞧著卻甚為刺眼。
她如溺水之人,而我想幫她一把。
無關情愛。
是以,在她轉身離去前,我又將她喚了住:「老夫人吃齋多年,你便燒些菜蔬過來吧。」
我是知道琳娘能耐的,也有意為她尋得在府上的價值。
哪怕只是一點點。
琳娘腳步微頓,偏首輕應了一聲「是」。
待琳娘離去后,娘親終于沉著面色開口:「琮兒,你要行善積德為娘沒意見,可為何偏要將那對母子留下?那個當娘親的連個菜都燒不好,給些銀兩趁早打發了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