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此前我給她母子二人銀兩,可不多會便被搶了去,兒瞧見孤兒寡母易遭人欺凌,方將他們留在府內。那琳娘是苦難出身,似這八珍湯、醬鵝肝許是做得不好,可燒燒菜蔬應不在話下。娘親雖吃齋,可總也要吃些好味不是?一會兒便嘗嘗琳娘的廚藝再做定論也不遲。」
我陪笑向娘親奉了杯茶,娘親方才面色稍霽,輕輕嘆了聲:「琮兒倒是比過去長進了不少。也罷也罷,橫豎府上也不缺那兩人的口糧,便留下吧。」
娘親雖先允了我將琳娘留下,可最終令她心甘情愿將琳娘留下的,卻是琳娘自己的廚藝。
那日華黎早早離去,我則留下陪娘親一同用膳,也終于嘗到了闊別半載的琳娘的廚藝。
娘親在淺嘗了一口后,便不吝向我夸起了琳娘來:「這菜燒得確是極好的。」
可我卻只覺一般,琳娘做的野菜煲,那才是一絕。
自然,我不會告訴娘親。
9
身為時家獨子,我開始學著掌管家族生意,日日早出晚歸,同琳娘雖同在一府,卻極少碰面。
便是碰到,她也會隔著很遠的距離同我行禮,而后轉向別道。
過去在河定村,她只關心我和小禾的冷暖,從不和旁人打交道的。
自我「死」后,她的世界里便只剩小禾了。
華黎不止一次同我說琳娘脾氣古怪,與時府格格不入。
況且,哪怕琳娘廚藝再好,她的外貌也會令人斂了胃口。
話里話外,總有將琳娘母子送出府之意。
我看著華黎那明艷嬌俏的面容,久久未有說話。
對她,我第一次心頭起了煩悶。
其實早在身為谷永祥時我便見過她了,彼時她剛及笈,于出游路上遇著了販賣果蔬而中暑的我。
她送了我一碗解暑湯,并買下了所有的剩菜。
尤記得那日,她笑著同我說:「大哥快些回去吧,你家娘子還在等著你呢!」
她是我見過最善良美好的人兒,卻不知為何,這份善意她不肯給到琳娘那兒。
我對華黎向來是有求必應的,唯獨琳娘,我做不到徹底絕情。
畢竟,我已對她有愧。
10
十月初,我從外地收了一車絲綢歸家,遠遠便瞧見倚門翹首而盼的琳娘。
恍惚間我好似又回到了河定村,回到了那些個勞作歸來的黃昏。
我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可未至琳娘身前,她便朝我跪了下來:「老爺、老爺求您救救小禾吧!」
我從未見過那般六神無主的琳娘,心下也不禁一咯噔,急聲問道:「小禾怎麼了?」
「夫人丟了的玉鐲子在奴屋里被找到,小禾說那是他撿來玩的,與奴無關。可小禾向來路不拾遺,如何會將那般貴重的玉鐲私藏!他必是要替奴頂罪,可奴更是不知那玉鐲自何而來,請老爺明鑒!」
與琳娘成婚七載,她的為人我甚是清楚。
至于小禾,我在時亦教他為人堂正,污他二人偷盜,我心頭不由得燃起了怒火。
「小禾如今身在何處?」
「夫人罰他閉門思過三日,不準進食,如今已是整兩日了!小禾他如何禁得住,求老爺救救他吧!」
我俯下身將琳娘攙起,堅定道:「我信你們的。」
琳娘唇色慘白,原本勉強止住的淚水愈發洶涌,可我知道,那是感激的淚水。
可這世間最可笑的事情,約莫是讓她感激我了吧。
我輕輕嘆了聲:「你也許久不曾進食了吧?」
琳娘搖了搖頭,苦澀張口:「想著孩子正在受苦,我如何吃得下去。」
「快去吃些,我這便將小禾帶回予你。」
我安撫著琳娘,她卻堅持要同我一起去接小禾。
然而,我們剛走至關押小禾的柴房,華黎便聞聲趕來,她拉過我的衣袖阻攔道:「那孩子偷的是你送我的第一支玉鐲子!罰他思過三日已是極輕了,夫君還要寬大處理麼?」
「那孩子品行我知道的,他定不會不問自取,其中必有隱情。況且,罰一六歲小兒三日不得進食,屬實過了些。」
我撥開了華黎的手,推開柴房門走了進去。
彼時小禾正蜷縮著身子躺于一堆干柴旁,聞得我推門的聲響方才艱難抬起了眼簾,至于身子,他卻坐不起來了。
我疾步上前,將虛弱的小禾抱起便往外頭跑去。
他需要水,也需要吃食。
可小禾卻在用最后的一絲意志告訴我:「老爺,我、我沒有拿夫人的鐲子。」
從他眼里,我看到了委屈和依賴。
自我將他們母子接進府的那一刻起,他便認準了我是頂好的老爺。
我又如何能教他失望。
小禾同我說,他之所以承認撿了華黎的玉鐲,是因華黎不由分說認定是琳娘所為,要家法伺候。
他不忍見娘親受罰,才認下了撿玉鐲之事,卻仍被華黎認定為偷竊。
可事實上,他與琳娘此前皆未見過那鐲子。
聽小禾訴完冤情,我揉了揉他亂糟糟的頭發,溫聲道:「放心吧,我為你們做主。
」
小禾眼底即刻盈滿了流彩,他面色雖仍蒼白,卻也有了幾抹生氣。
「多謝老爺!多謝老爺!」
他也同琳娘一樣感激我,可我心頭卻盈滿了酸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