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6
我到琳娘屋里不過一盞茶的工夫,華黎便著人來尋我,說是我們的孩兒染了急驚風,啼哭不止。
身為時府老爺,我并無甚理由留下長陪琳娘左右。
我只道了聲讓琳娘養好身體便起身離去,然而,便是那天,琳娘長辭歸了西。
爹娘感念琳娘的恩情,將她送回河定村風光大葬,和谷永祥葬在了一起。
合棺那日我在現場,屬于谷永祥的尸身已化作一攤白骨,卻仍清晰可辨他失了一臂。
村里人竊竊私語,說此殘疾夫妻是為絕配。
而似此言語,琳娘與我大婚當天也傳遍了整個河定村。
可經年過去,我方看清,我和琳娘并非門當戶對。
我谷永祥,配不上她。
配不上她至真至純的真心,也配不上她從一而終的信任。
甚至于,在質問她是否忘掉谷永祥時,我竟希望聽到肯定的答案。
如此,我好站在道德高點譴責她的薄情,也能寬恕自己的負心。
可琳娘并不予我機會,她帶著對我的愛欣然赴死,也帶著我對她的愧墜入地獄。
我知道,我將不可能再放下她。
17
琳娘走后,我便同小禾行了認親禮。
華黎亦是個明理的,自琳娘舍命救我后,她便再未阻撓過此事,更送了小禾一份屬于義母的大禮。
日子本該就此過下去,可此后我卻陷入了漫長的夢魘里。
琳娘夜夜入我夢境,只是她眼底卻再未有過我的存在。
夢境于我,好似一面可窺探琳娘人生的單向鏡子。
我看著她復原了容貌,看著她傷心欲絕,也看著她重新愛上了別人……
可在看著她幸福的同時,我卻又不由自主于腦海中復刻我們的曾經。
一遍一遍又一遍,即便琳娘已故去數載,可她于我卻愈發刻骨銘心。
眼見琳娘穿上大紅嫁衣的那天,我嫉妒得發狂。
我跑過幾條系滿了紅綢彩緞的長廊,跑至琳娘跟前。
可當我伸手要抓琳娘的手時,卻被虛空攔住。
于我和琳娘之間,隔著一道看不見的結界。
過去幾年,我早知此結界的存在,卻從未如此想要砸碎它。
便只是夢,我亦無法坦然見琳娘嫁與他人。
我終于在夢境里明確,我愛她,很愛很愛。
可我并無他法,我旁觀了一切,卻再參與不了她的人生。
夢境里,她的幸福從未停止。
她升了仙,有執手恩愛的伴侶,也有一雙可愛的兒女,至于修為更是以一日千里的速度長進著。
只可惜,這些幸福并非與我有關。
我開始害怕做夢,害怕一閉眼便看見琳娘依偎在別人懷里,害怕看見她愛人的模樣。
是以,我日日使得自己奔波忙碌,盡量壓縮入眠時間。
不消幾年,我的身體便已徹底透支,藥石無醫。
18
我臨終前,幾個至親都圍繞在我身側。
我拉過一雙兒女的手,將家中生意交代給了他兄妹二人,并要他們互相扶持,一世友愛。
至于華黎,我給她留了一方宅子和千兩黃金,并教她另尋所愛,莫要守我。
她還未及三十,芳華正好,是該去過更好的人生了。
更何況,她同我貌合神離已久。
華黎眼中含淚,倔強點頭,「你是要去和她團聚的,我還守你做甚。」
曾有數次,我高喚琳娘從夢中驚醒。
華黎看我的眼神漸漸從失望到漠然,饒是我如何矢口否認,她亦不信我和琳娘之間沒有什麼。
她同我說,愛一個人做不得假。
只可惜,我愛的是個死人,是她永遠無法超越之人。
可她卻又無奈同我說,便是沒有琳娘,便是當時她沒有懷孕,她亦不會舍身救我。
她怨妒琳娘,卻輸得心服。
完美的時琮和她,的確是彼此最好的選擇。
可說到底,連結我們的,是富貴,是浮華。
我們之間既然沒有刻骨銘心,便注定只能同甘。
于這世上啊,只有琳娘愛我,愛赤裸又不堪的我。
我似遠行的游子,出走半生,卻仍眷戀最初獨屬于我的那份溫暖。
我愛琳娘,更愛她對我的愛。
可我至死,亦未同華黎解釋只言片語。
我須得保住至真至純的時琮身份,以時家護佑小禾周全。
身為時琮的這些年,我不過是個鳩占鵲巢的小偷罷了。
可即便我愧疚又忐忑,這巢啊,我也要一直一直占下去。
別了,無論愛我與否的家人們。
屬于時琮的人生,終于琳娘死后的第七個盛夏。
屬于谷永祥的鬼生,已經到來——
【琳娘視角】
1
為救老爺身死后,我被鬼差引渡至了忘川河畔。
于分叉口,鬼差又將我交至了早已候著的白衣仙子手上。
仙子說我心懷仁義,該列仙班。
我尚未從人間一世中緩過來,跟著仙子走了幾步,方才忐忑問道:「敢問仙子,如今眾仙之中可有我夫君麼?他俗名……谷永祥。」
似我這般尚能位列仙班,更遑論夫君了吧。
他是那般老實善良,雖困于苦難,卻從不抱怨命運。
他是最清冽的山風,是最純粹的夜雪。
我們,該會重逢的吧。
「當年確是有這麼一號人物,勇闖烈火,以獨臂將妻救出于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