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瘦的手腕一抖,墨跡打在畫中女子雪白的肩頭。
四周寂靜,凝若寒冰。
溫雪杳的腦袋霎時一片空白,她驚訝的目光逐漸變為驚恐,跌撞后退的腳不知踩到什麼,只聽“咔嚓”一聲響,像是有什麼被驟然折斷。
她愣愣垂眸,就見到那副自己曾百般好奇過的畫作,她幾乎是顫抖著手,俯身將那幅畫拿起。
畫卷展開,是一副沒有被墨跡暈染的純凈畫作。
——漫天飛雪中,少女赤,裸浸在池中,膚色雪白清透,竟一時教人分不清,是她的膚色更白些,還是飄落的雪花更白些。
溫雪杳手一抖,畫卷“啪”的一聲砸在地上,這一聲也像是砸在了她的心頭。
有什麼東西,好像隨著那卷軸一同斷裂。
她恍然抬首,眸中情緒復雜,意外、驚嚇、惶恐、不知所措,無數情緒在眨眼間紛紛閃過。
對面,青年一手緊攥著渾濁,一手輕執清透的玉質筆桿。
視線在撞上那雙驚詫的眸子時,執筆描丹青的手一抖,另一只手匆忙背到身后。
揮灑的墨汁砸在他赤足而奔的腳背上,因著身體的劇烈擺動,肩上的春衣滑落,露出玉色的胸膛。
清冷謫仙,音近乎妖,“被你發現了,阿杳。”
逃離
聽到寧珩的聲音, 溫雪杳猛地抬起頭,正對上那雙宛若深淵的漆黑雙眼。
瞳孔極黑,不見一點亮色。
在溫雪杳無數預想中, 完全不包括此時此刻眼前所見到的這一幕。
她顫抖的小腿猶如被千斤巨石纏上,艱難地邁不開腿, 臉上更不知應該擺出怎樣的表情。
這樣的寧珩太過陌生,不!他根本不是自己記憶中的寧珩。
此時此刻, 溫雪杳才明白, 人在受到巨大驚嚇之后,聲帶像是被重壓沖撞后黏在一起,發不出半點兒聲響,甚至連呼吸都變得稀薄。
暗室中的那些女子無一不是生的她的臉,可除去那張臉外, 那些不堪的、放, 蕩的、穢,亂的姿勢, 又分明不是真的她。
溫雪杳霎時明白過來,那日寧珩為何要出聲打斷她看那副擺在書房桌案上的畫。
也后知后覺理解了寧珩在講述那屠夫的故事時, 向來從容冷靜的表情為何會透出一股蒼白與恐懼。
因為他怕她看到那畫的廬山真面目, 更怕她揭開他偽裝出的假面。
風清如玉的君子怎麼會做出這般癲狂混亂的畫?
眼前的景象無時無刻不在敲打著溫雪杳脆弱的認知。
一個大家閨秀,連白日與夫君行房事都會面紅耳赤羞臊萬分, 連被夫君在書房強要都會氣上好幾日,直逼他發誓不再胡來才罷休,又如何能接受眼前驚世駭俗的一切?
溫雪杳眼中寫滿荒唐。
她究竟嫁了怎樣一個人?
他還是那個她所喜愛的溫潤如玉的翩翩君子麼?如果不是,那他又是誰?
思緒間, 溫雪杳只覺眼前一白,不由自主倒退數步, 在黑暗中踉蹌的身影不知又撞到了什麼,只見她身形一抖,就仰面朝著后方徑直栽倒而去。
寧珩神色一急,也顧不得收拾自己的著裝,便大跨步向前朝著溫雪杳直奔而去。
這間暗室他太過熟悉,就算周遭只有微弱的光亮,也能避輕松開所有障礙迅速來到溫雪杳面前。
他下意識伸手去抱對方,卻忘了自己一只手上還有未擦凈的污濁。
就在他面上閃過一絲難堪與慌亂之時,對面少女臉上的慌亂比起他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竟是寧愿摔倒在地,也不愿讓他用那雙臟污的手碰她分毫。
寧珩怔怔愣在原地,像個犯錯的孩子般,重新將手背在身后。@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他的聲音嘶啞,說著連他自己都覺得萬分可笑的話,“阿杳,你別怕。”
如何能不怕?
他在她面前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子,幾乎不用她回過神來細想,也能從方才目睹的滿室荒唐中覺出他的古怪來。
溫雪杳經此一摔,倒是比方才冷靜不少。
但她下意識的肢體反應卻騙不過對她觀察入微的寧珩。
她在發抖,她在躲他。
寧珩定住身子,盡量維持著往日的霽月風光,溫聲道:“我不上前,你小心些,別傷著。”
殊不知,此刻他一身怪異打扮,再配上他與往日相差無兩的話,只讓溫雪杳才稍稍平靜下來的心更加慌亂無措起來。
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道:“你......你嚇到我了。”
不知為何,她竟連一句“阿珩哥哥”都無法輕易喚出口,本能的認為眼前之人并不是她所熟悉的寧珩。
“你讓我緩緩,緩緩......”溫雪杳邊小聲說,邊扶著身后的墻將自己的身子撐起來。
她摸著黑往暗門透進來的光亮處走,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般,如此的渴望外面的光明。
眼前的沖擊幾乎令她喘不過氣來,她太需要轉移一下心緒了。
于是,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她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摸著黑退到了暗室入口。
細瘦的手指握緊在暗室門上,她只猶豫了一瞬,便奪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