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狂熱的神色忽然靜了下來,像是石頭沉入深不見底的海。
一切情緒都在那張平靜的臉孔上湮沒了。
解憶不明緣由感到一陣不安。
“貓或許可以,但人大概率不能。”
母親的用詞模糊,但語氣已然篤定。
“人有一樣貓沒有的東西,那就是——能夠觀測世界的意識。”
“人能夠‘觀測’自己的波函數以使其坍塌,而貓只能陷在死和活疊加的波函數中。”
“意識使波函數坍縮證明了意識可以作用與外部世界,而外部世界的變化可以引發意識的改變,根據牛頓第三定律,意識也應當能夠反作用與外部世界。”
在她二十歲生日這一天,特意打視頻對量子論夸夸其談,這讓解憶感到一絲超出日常生活的怪異。
“媽,你到底想說什麼?”
唐柏若向后退去,慢慢遠離畫面。
“我相信足夠強大的意識可以創造世界,也可以改寫世界。”
一根粗糙的尼龍繩像死去的蛇尸,平靜地垂掛在畫面中央。
解憶察覺到危險,不知不覺停下腳步,緊張的心跳在胸口里橫沖直撞。
“……媽?”
她喊了一聲,而母親視若未聞。
今日的母親不光是脖子上系了一塊花卉的絲巾,腳上甚至還穿了一雙嶄新的高跟鞋。寶藍色的鑲鉆高跟鞋穩穩地踩在餐椅上,一雙會給她煮紅棗蓮子羹的手,握住懸掛的尼龍繩,像是系超市購物袋那樣,用平靜的態度打了個死結。
一枚從沒見過的戒指在母親的左手無名指上熠熠生輝。
“媽!”
解憶終于明白母親想要做什麼。
劇烈情緒波動所引發的心絞痛讓她眼前陣陣發黑。
疲軟的雙腿無法支撐她的重量,解憶只能原地蹲了下來,用全部力氣擠出顫抖的幾個字:
“媽,別沖動……”
畫面中,母親將打了死結的尼龍繩套上自己的脖子。
帆布包從解憶顫抖的肩膀上滑落,兩本島田莊司的推理小說落了出來。
一個小時前,她還在興沖沖地挑選心愛作者的新書,打算在晚上度過一個充實有趣的夜晚。
到底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同學?你還好嗎?”
一名好心的女老師在她身旁停下腳步,擔憂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解憶無力的身體倒向一邊,摔倒在地的同時,她仍牢牢握著正在視頻的手機。
女老師嚇得驚呼一聲,連忙拿出手機撥打急救電話。
“喂,120嗎?這里是江大平湖校區,有學生在圖書館前暈倒了……”
短短片刻,解憶身邊便圍了一大群人。
他們在說什麼做什麼,解憶都無心關注。
她徒勞無功地喘息著,激烈的心跳聲似乎要震碎耳膜,她無法控制僵硬的身體,直勾勾的眼中只有母親沉穩的身影。
她愿意付出自己的所有——哪怕生命,祈求著最后一刻,母親還能回心轉意。
她還沒來得及告訴過母親,她愛她。
解憶翕動著發青的嘴唇,努力想要說出什麼,但出口的只有些微的泣音,溫熱的眼淚順著臉頰流進嘴角。
比海水更加苦澀。
“不要為我傷心,憶憶。”
畫面中的母親前所未有的溫柔。
“只要你我相信,我們就還會相遇。”
在從容的微笑中,母親堅決地踢倒餐椅。
人群中發出幾聲恐懼的尖叫。
錐心的疼痛像一把利箭,由母親瞄準發射,貫通了解憶的心臟。
她痛苦的喘息宛如小獸的哀嚎,握著手機的那只手骨節發白,而另一只手,則像是要將心臟直接抓出一樣摳著胸前的衣服。
母親的雙腿在半空中繃直,兩只手用力地抓住脖子上的尼龍繩,沒有掙扎,沒有搖晃,母親的個人意志戰勝了求生的本能。
究竟是什麼樣的信念,讓她能夠做到這步?
鉆石的光芒在空中閃爍,就像流星。
不知過了多久,流星墜落。
母親的身體松弛下來,雙手在腿邊微微擺動,她垂著頭,神色寧靜,就像睡著了一樣。
無法挽回了。
解憶的意識逐漸迷離,任由絕望的純黑侵染她的視野。
被她死死握在手里的手機,在一瞬的黑暗后,母親的尸體消失無蹤。
活生生的母親再次出現了。
她幾乎占據整個屏幕,微笑著問:
“憶憶,你在忙嗎?”
“你在什麼地方,信號不太好。你能走到開闊有人的地方去嗎?”
“能聽清了。”
“今天是你二十歲生日,憶憶,生日快樂。”
解憶瀕臨崩潰的理智花了好一會時間才意識到這是什麼。
是錄像。
是播放完畢之后自動循環的錄像。
母親不僅死了,甚至死在這一刻之前。并且大費周章地設置了自動撥打視頻電話的程序,讓解憶能夠親眼目睹她的死亡。
解憶幾乎要帶著淚水笑了出來。
對于母親,她確實一無所知。
解憶感覺自己被運上了急救車。
還在通話的手機死死地攥在毫無血色的手心里。
“只要你我相信,我們就還會相遇。
”
錄像里的母親又一次說道。
急救車里,心電監測儀急促地跳動著。
擔架旁的急診科醫生正在焦急地聯絡醫院,患者是晚期心臟病發,恰好有一個生前簽署了遺體捐贈,剛剛因上吊自殺身亡被送到醫院的死者可以與她配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