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正值下班高峰期,十字路口上車水馬龍,就連路邊的行人也神色匆匆。
一部黑色的諾基亞在車載支架里亮著微光。
電話接通后,原野開口:
“媽,我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需要我帶什麼?”
“飯菜都準備得差不多了,你直接回來就行。”母親打趣道,“下午的課是什麼時候?可別因為這個遲到了——”
“你放心好了,我來得及。”
“那可說不好,你這孩子,就和你爸一個樣。”
原野不愛聽這種話,不耐煩道:
“我還在開車。沒事就先掛了。”
“好好好——”
原野掛斷電話,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空閑的那只手給車載CD機換了一張國外的搖滾唱片。
轟炸般的搖滾樂噴薄而出。
當紅燈轉換為綠燈,原野踩下油門一馬當先沖出。
二十分鐘后,他打開家里的防盜門。
鞋柜里僅有一雙男士拖鞋,原野取出換上。圍著圍裙的母親還在廚房里忙碌,桌上備好豐盛的家常菜,他早上定的生日蛋糕也已擺在餐桌中央。
“原原回來啦?你先休息一會,這鍋排骨湯還得再熬十分鐘。”
母親剛說完,一回頭,原野已經踏進廚房。
“我幫你。”
“幫什麼幫?出去看會電視,別來廚房里添亂。”
母親一把將他推出廚房,寶貝似地守著那鍋熱氣不斷的排骨湯。
原野無可奈何,轉身走向客廳。
二室一廳的房子里靜悄悄的,遠離了母親所在的廚房,就像遠離了塵世的人煙。
客廳年久失修的沙發失去彈性,一坐下就能感受到沙發布下僵硬的彈簧。原野掏出煙盒和火機想要點燃,卻在抬頭后和父親威嚴的目光狹路相逢。
父親身著警服,佩戴綬帶,抬頭挺胸站在金色的相框中。
相框下方的玻璃柜中,滿滿當當的都是父親當年獲得的榮譽。
數不盡的榮譽和只能在照片里看見的人,兩者搭配起來,讓原野感到一股諷刺。
對尼古丁的渴望瞬間就被一股煩躁壓下,原野沒了抽煙的心思,將煙和打火機都扔到茶幾上。
他打開電視機,胡亂調著頻道。
新聞上歲月靜好,別說本市,就連整個省內都很久沒有出過惡性事件了。考入警校后,原野聽老師們講了許多辦案中實際遇到的事情。
電視劇是電視劇,現實是現實,驚世駭俗的大案子有是有,但更多的是日常生活中雞毛蒜皮的爭執。
有些危言聳聽的報案人,他們為了得到公權力的撐腰,會在事實基礎上進行各種潤色,以達到自己不可明說的目的。
比方說,捉奸的妻子為了取得丈夫出軌的合法證據,會打電話報案舉報丈夫在某個酒店□□;飯店老板為了破壞競爭對手今晚的大單,明知對方后院里種的是虞美人,卻要以懷疑對方種植罌粟為由電話舉報……這樣的事,原野已經聽說過不少。
他的前輩們告訴他,不可輕信一面之詞。
同時,他的人生經驗也告訴他,那個在派出所門前猶豫不決的女孩,沒有說謊。
這令原野感到困惑和擔憂。
排骨湯似乎燉好了,母親還像對小孩子那樣招呼他:
“原原,快過來坐好。”
原野中斷自己的思緒,起身走向餐桌。
母子兩人先后落座,原野拆開蛋糕包裝,親自給母親插上生日蠟燭點燃,慶祝她的五十歲生日。
說著不用不用,母親還是笑容滿面地吹滅了蠟燭。
“許了什麼愿望?”原野問。
“一把年紀了還能有什麼愿望?”母親笑道,“我啊,就求你平平安安。”
“求我平平安安,還讓我走老爸的路?”原野神色淡淡。
母親知道他在意指什麼,但她只是毫不在意地說:
“你爸那是極少數情況。”
她夾起一個排骨,發現有脆骨后,馬上夾給了愛吃脆骨的原野。
“能夠維護社會治安,保護像你媽這樣的平民百姓——當上警察,多光榮呀。”她與有榮焉道。
原野決定看在今天她生日的份上,暫時不與她頂嘴。
因為是午休時跑出來的,原野沒有太多時間,陪著母親吃了一塊蛋糕后,他就重新換上了外出的鞋。
“路上開車慢點。”母親一直送到門口,“剩的菜還多,晚上一定要回來吃飯。”
“知道了,你回去吧。”原野說。
“那我回了啊。”
母親在他面前緩緩關上防盜門。
“媽——”
“啊?”門扉一霎停住了。
“……生日快樂。”
母親笑逐顏開。
“知道了,你這孩子,快去上班吧。”
看著她逐漸花白的頭發,那一瞬間,原野忽然生出一個念頭,他想問一問,這些年一個人孤獨地生活,她就沒有怨過毫不猶豫舍棄自己的生命去拯救他人的父親嗎?
絲毫都沒有嗎?
他最后還是什麼都沒有問。
因為他不想戳破母親好不容易編織出來的謊言。
原野轉身離開。
返回警校的途中,毫無疑問又是上班高峰。
原野從父親手里繼承來的老桑塔納在車流中艱難地往前挪動。他被堵得心煩意亂,皺著眉望向窗外,視線突然定格。
盛世嘉豪大酒店,金光璀璨的七個大字在豪華的門庭上方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