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我,有一種正在贖罪的感覺。遠比自由時更好。”她輕聲說,“我已經丟下他茍且偷生太久,如果解揚要帶我走,我只會感到輕松。”
“當年……你做了什麼?”
“我做了不可饒恕的事。”她說,“我知道,解揚一定原諒我了。但是我從未原諒過自己。能受到應有的懲罰,我求之不得。”
唐柏若抬眼看向解憶,說:
“你不應該摻和到這里面來的。”
“這是有罪之人的審判場,而你不是。”
第18章
◎她和解揚的那片海,依然沉靜地懸掛在她們頭頂。◎
“睜開眼吧。”
蒙在唐柏若眼睛上的兩只手移開了。
她慢慢睜開眼。
光線緩緩傾瀉進視野。
夜空一望無際, 就像看不見頭的寶藍色大海,數不盡的星芒散落在沒有一絲皺褶的海面上,幽幽地閃爍著光亮, 就像海面上零星的燈塔。
“怎麼樣, 是海吧?”解揚說。
星光仿佛落在她的眼眸里,她看著解揚的微笑,眼睛亮閃閃地用力點了點頭, 臉上露著羞怯的笑意。
小山般的干草堆上,他們并排坐著,膝蓋以下的雙腿垂在干草堆外。仲夏夜的晚風涼爽干燥, 一次又一次地溫柔拂過少男少女的面龐。
“晚上睡不著的時候, 我就會來這里透透氣。”解揚凝望著星空, 那雙幽深而沉靜的眼眸, 寫著不屬于這個年紀的成熟, 那是比頭頂的星空, 更像大海的存在。
“這是我們的海。”他說。
唐柏若抬頭看向遙遠的星空。
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也像海水那樣覆過她的頭頂。
那些閃亮而遙遠的星星,仿佛沾滿了霜花的糖果, 在縣城最昂貴的蛋糕店里出售, 他們只能隔著好像永遠也無法跨越的玻璃墻相望。
真正的海是什麼樣呢?
究竟是天藍,還是蔚藍,亦或是璀璨的湛藍?
她真想親眼見見那樣的壯闊啊。
“等考上大學, 我帶你去看真正的海。”解揚說。
“……好。”唐柏若說。
那是他們最后的美好。
第二天是星期一。他們結伴步行兩小時,從半山腰上的小山村來到位于三川縣上的學校。
模糊不清的上課鈴響起后, 班主任帶著一個從未見過的新面孔走入班級。
班主任介紹說, 這是新來的轉校生, 以后大家要好好相處。
新轉校生身上有一種他們從沒有見過的氣質, 讓最聒噪的馮小米在內的全班三十二個人都不約而同寂靜下來。
“你坐那里吧,宗相宜旁邊的空位。”
扎著兩條烏黑辮子,帶著圓形黑眼鏡的班長默默紅了耳朵,垂著眼睛不敢看人。
在鴉雀無聲的緘默中,轉校生走下講臺。
他踢開宗相宜身邊的空位,走到她之后的最后一排坐下。
唐柏若屏住了呼吸,想象到脾氣暴躁的班主任會發多大一通火,然而,后者只是淡淡地掃了轉校生一眼,隨即便開始了第一節 早課的內容。
后來,她知道他身上那股不同于旁人的威懾力來自何處。
來自腳上那雙據說要上四位數的限量版球鞋,來自不論何時永遠潔白的耐克棉襪,來自手腕上那一看就無比昂貴的機械手表,來自隱隱散發出發蠟香氣的黝黑發絲,來自那天不怕地不怕,好像能夠凌駕一切規則之上的自信。
他的雙眼,清清楚楚地寫著對三川縣,以及這里所有人的不屑和厭惡。
他有這樣的資格。
不到幾天,曾經的4班刺頭陳皮成了轉校生的左膀,而陳皮的跟班馮小米,也搖身一變成為轉校生的右臂。
曾經那些在學校里耀武揚威,不可一世,夢想著以后成為“古惑仔”的壞學生們,在轉校生面前,紛紛夾起了尾巴。
他們的拳頭不一定沒有轉校生的硬。
但他們的家世和背景一定沒有。
不過幾天,轉校生的各種流言就在整個三川縣都傳開了。
他的父親是經常出現在電視上的那個成功商人高明,他們家的財產不是用千萬來計數,而是用億萬。
一個億,對高家來說也是小意思。
而在總人口只有十萬不到的三川縣中,人均純收入只有841元。
萬已經很遙遠了,更何況是億。
即便高山遙在這三川縣不小心殺了人,高家也有足夠的錢為他擺平所有麻煩事。
他和那些整日嚷嚷著要“殺了你”的小混混不一樣。
他真的能夠殺人。
只要他想。
高山遙的存在,就像一輛忽然開過的越野車,忽然碾碎了路邊的玩具小車——甚至事情發生之后,他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碾碎了什麼。
三川縣是他的玩具。
她和解揚也是。
一開始,只是用美工刀將解揚的橡皮切成無數碎塊,切掉他的所有教科書右下角頁數,或是趁解揚還沒來教室的時候,把整瓶膠水抹在他的抽屜里。
陳皮和馮小米蹲在解揚的抽屜前一邊涂抹膠水嘻嘻哈哈,高山遙則坐在后座的桌面上,好整以暇地指揮他們惡作劇。
“別這麼做。”唐柏若忍不下去,走到高山遙面前,“我們不是同學嗎?”
高山遙變了臉色,笑意被冰霜覆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