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這個原因,小小的宗相宜被人從背后捂住嘴抱走的時候,爺爺沒有注意到。
那是一個春天。
直到很多年后,宗相宜依然能夠清楚記得。
因為那位老人的腰間,還掛著砍竹筍的彎刀。
那雙被旱煙熏得漆黑的十指,脫下了她的棉褲。
八歲的宗相宜,在一個春天,第一次感受到什麼叫被撕裂的疼痛。
“這是很不好的事,如果被大家知道了,大家都會嘲笑你,不跟你玩了,以后你也嫁不出去,沒人會要的。”
完事后,老人笑瞇瞇地對她說。
“不要告訴別人,這個給你,拿去買糖吧。”
一張五元的紙幣,被折了幾折,然后別進了宗相宜的褲子里。
別著彎刀的老人走出小巷,然后身子一拐,鉆進了爺爺所在的小茶館。
他們是好友,日日聚在一起打牌的朋友。他笑瞇瞇地盯著自己看的時候,宗相宜還以為是長輩對小輩的喜愛。
那時候的她,甚至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只知道很不好的事情誕生了。
如果說出去,爺爺會暴打她,爸爸媽媽說不定也會趕回來就為了打她。她會成為所有人的笑柄,沒有小朋友再愿意跟她玩了。
宗相宜在小茶館門口躊躇了許久,最終走入了隔壁的小賣部,花了五毛錢,買了一根青蘋果味的棒棒糖。
從那一年的春天起,宗相宜的人生有了味道,是青蘋果的酸澀。
第二次,是半年后,同一個人。
老人在牌桌上說要買煙,沖她勾了勾手指,說要帶她去買糖。宗相宜抓緊了小板凳動彈不得,爺爺卻渾然不知地笑道:“快跟陳爺爺說謝謝。
”
她咬緊嘴唇不愿開口。
“這孩子,你跟爺爺客氣什麼。”老人走了過來,像第一次那樣,將她抱了起來,大步走出小茶館。
她抓著對方的肩膀,用力探出頭往爺爺的方向望去。
只有爺爺的背影。
他一無所知,沉醉在那張小小的牌桌上。
而她再一次被撕裂。
“嘿嘿,說謝謝啊,爺爺這麼賣力播種,你怎麼不說謝謝?”
她害怕再去茶館。
想方設法地留在家里。
但那張成為夢魘的蒼老面孔,下一次直接出現在了她的家門前。
“小宜,最近怎麼沒跟爺爺去茶館呀?”
家并不能保護她。
當她在冰冷的炕上清醒過來,看著腐朽的房梁和角落的蛛網時,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或許,從一開始,她的家就不是真正的家,所謂的家人,更像是相親結合的兩人在評價這段關系,“結都結了,湊合著過唄”。
結了婚的還可以離婚,誕生在哪個家庭卻無法選擇。
從一開始的驚惶,無措,輾轉反側,不知從哪一天,還是哪一刻起,她忽然麻木了。
事情都已經這樣了,湊合著活唄。
難道還能去尋死嗎?
她怕死,她還怕疼,她還有未實現的夢想,逃往城市重新做人。
當越來越多陌生的男人面孔出現在家門前,她已經不去想“不是說好了不要告訴別人嗎”。
她中考前的半年,外出打工的父母難得地回來了一次。
他們給了爺爺厚厚一包錢,高興地說今年效益好,掙得比往年多。
爸爸把她抱了起來,放在膝上,他笑得十分開心,卻不知道坐在他膝蓋上的宗相宜因為想起了其他令人嘔吐的肢體接觸而渾身僵硬。
“我和媽媽把你去縣城讀高中的學費湊齊了。你一定要好好考,以后當個大學生,去爸爸媽媽在的城市找個工作,我們一家人就能團聚了。”
宗相宜沒有說話,內心也沒有驚喜。
她只是在想,哪里有一家人?
只顧著自己的夢想去大城市淘金的父母,還有沉迷賭博任她自生自滅的爺爺。
哪里有她的家人?
離開鄉鎮的那一天,她以為自己的噩夢結束了。
她坐在同鄉進城的摩托車后座上,迎著呼嘯的熱風,幻想今后全新的生活。
她不會讓任何人知道自己的從前。
她要像電視上的女高中生那樣,把辮子編得一絲不茍,堅決不能讓一點油污染上她的新校服。
學校報道交費的時候,她把整理得整整齊齊的錢交給登記的中年男人。
對方沒有第一時間數錢,而是從眼鏡背后打量著她,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
“宗相宜?我聽說過你。”他說。
……
“……你搞錯了。”
“什麼?”高山遙不耐煩地看向宗相宜。
她直勾勾地盯著自己,讓他心中生出一些被品評的不悅。
“你一直以來,都搞錯了。”宗相宜壓低聲音,“我才是你的同類。”
“你他媽別說胡話了。”高山遙神色不屑。
她分明已經大變樣了,臉頰上的通紅不見了,皮膚也變得白皙嫩滑,她花費幾萬割了雙眼皮,貸款找韓國院長墊了鼻子,她穿的衣服都是耳熟能詳的大品牌,她的外表已經和真正的城市女孩沒什麼兩樣了。
為什麼,高山遙看她的眼神,依然像是在看曾經那個自卑又土氣的農村女孩?
“我看見了……”她低聲說。
那一天,解揚失蹤的那一天。
她像往日一樣,暗自跟蹤高山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