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水中維納斯內部看漆黑一片的電控玻璃,由外往里看卻是清楚明亮,一覽無余。
休閑廳、圖書室、餐廳、健身房……所有的房間,都被囊括其中。
整整七個夜晚,偵探X就漫步在這條甬道內,將所有人的舉動都盡收眼底。
他近距離地欣賞著他們的絕望和痛苦,附耳傾聽著桑拿房里的哭嚎和倉庫里血肉飛散的聲音。
這才是“觀景玻璃”真正的含義。
在泳池和宴會廳中間,對應著玻璃墻內的電梯長廊的地方,是酒店真正的玄關入口。
解憶在這里停下了腳步。
一尊兩人高的斷臂維納斯靜穆地佇立在石臺上,慈悲的目光望著突然闖入的解憶和其余的水中維納斯生存者們。
石臺前方,站著一個身材瘦削高大的男人。
黑色的斗篷,白色的面具。
如大海般深沉的嘲諷和惡意,在代表眼睛的兩個孔洞背后閃爍。
而代表嘴的那個孔洞,則露出了上翹的嘴角。
“……你究竟是誰?”解憶說。
男人摘下斗篷的兜帽,伸出骨節分明的右手,按住了臉上的面具。
隨著面具緩緩取下,先是濃密的兩條眉毛露了出來,然后是充滿力量感和剛毅的眸子和略顯蒼白的嘴唇。
真正的酒店玄關里,聚集了水中維納斯僅剩的七名幸存者。
男人看著他們,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五官還是周然的五官,但一切都不同了。
他不再假裝佝僂之后,身量比站在解憶身旁的原野還要高上半頭。
無論是健壯的體格還是深不可測的表情,他都給人一種強烈的壓迫感。
“我代表我的弟弟,隆重地歡迎你們。”
解鈞南笑著說:
“歡迎來到地獄,人渣們。”
第42章
◎“你,和我。”◎
解鈞南從小就知道, 弟弟和自己不是一個爹生的。
在娛樂匱乏的小山村,流言蜚語是最好的娛樂,解鈞南的父親知道瞞不住, 所幸就沒有瞞。
他和弟弟, 都知道這一點。
“老解啊,你咋這麼好的心,還給那不知道誰的男人養孩子呢?”
總有好事的村民故意揭開父親的傷疤, 想要看熱鬧。
父親總是會咂咂嘴,好像有什麼吞不下去又咳不上來的東西似的,將平淡又帶有一絲憂愁的目光投向村子的盡頭。
重重疊疊的大山之外。
“又不是我家婆娘自愿的, 說到底, 這事兒怪我, 得怪我……是我把我家婆娘搞丟的。我家婆娘生病之前, 也是頂機靈的一個人, 誰知道……這都是命啊。”
如果母親被找到的時候, 不是懷著八個月的大肚,而是月份依然還小的話,父親說不定會打掉這個孩子。
但萬事沒有如果。
父親讓母親把這個孩子生了下來。
那是一個深夜, 父親挨了半天罵才請來村里的產婆接生。或許是因為第二胎的緣故, 母親生得很順利,幾乎是二十分鐘,產婆手里就多了一顆紅色的獼猴桃。
產婆輕輕拍了拍屁股, 紅色獼猴桃就在大家期待的目光中啼哭起來。
“來,是個兒子。抱抱吧。”產婆不由分說將小獼猴桃塞進父親懷里, “哎喲, 剩下的你們搞了, 年紀大了, 撐不住。”
產婆連連擺手,如釋重負地將屋內一片狼藉留給父親。
那時候,家里只有一張炕,產婆接生的時候,三歲的解鈞南就在旁邊睜著烏黑好奇的大眼睛盯著看。
父親看著懷里的小獼猴桃,樂呵呵地說:“還好長得不賴,像你媽。”
他把小獼猴桃放到谷鈞南身旁來,對比著兩人的五官,嘖嘖有聲地品評著:
“瞧瞧這眼睛,這嘴巴——我說是他親爹沒人懷疑。”
母親因為虛弱已經睡著了,父親只好咧著嘴向他尋求認同。
“是吧,南兒?瞧你弟弟,長得和你真像!”
他瞪大眼睛看著眼前的小獼猴桃,又新奇,又高興,伸手就想去抓弟弟的臉,父親忙不迭地把他攔住。
“沒輕沒重的,現在不能碰弟弟,等弟弟長大了,你就有玩伴兒了!”
父親一手一個,把兩兄弟高高舉起。
他在父親粗糙但溫暖的大手里開心得哈哈大笑,弟弟似乎也被感染,止住了淚水。
等到把兩人都放下來,父親重新端詳著新生的小獼猴桃。
“老一輩人說,認字認半邊。我們文化水平不高,就起這個名兒吧,一解一揚,講究的是個灑脫!”
父親一視同仁地養育著兩個兒子。
雖然大字識不得幾個,但父親深信著時代的標語,將兩個兒子都送去了學校讀書。
“只有讀書才能改變命運”的標語雖然涂得到處都是,但解鈞南是村子里第一個把這句話真正聽進去的人。
在同齡人已經當爹當媽的時候,他拿到了村子里第一張大學錄取通知書。
江都警察學院。
出發去學校報道的前夜,父親和他喝了兩瓶燒酒,那張黃土地一般枯黃的臉上,布滿深淺不一的溝壑,父親的眼淚就在這些溝壑中流淌。
他看上去像個老頭子了。
可他才三十九歲。
這個三十九歲卻擁有六十歲外表的男人,抱著他哭的時候,卻又像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