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種你媽……她以前是我們村里最聰明的人……”
離別氣氛變得很悲慘,他也忍不住掉了幾顆眼淚。好不容易哄睡了父親,抹著眼睛走出房間的時候,他關了門,轉過身就望見了等在院子里的弟弟。
解鈞南連忙把放在紅紅眼睛上的手拿了下來。
“怎麼?等著和我告別?”
解鈞南故意裝作和以前一樣,拿拳頭輕輕打了弟弟的胸口一下。
“我怎麼敢不和‘前輩’告別呢?”
解揚笑著回他一拳,正中胸口。解鈞南夸張地后退一步:“疼疼疼……你還敢襲警?!”
“還沒穿上警服,就不算襲警。”
“還沒考上江都警察學院,就不能算我的后輩。”解鈞南用同樣的話術回應他,“不過說真的,剛剛確實一下子挺疼。”
“你之前說感覺胸悶氣短,爸讓你去鎮上衛生所看,你看了嗎?”解揚關心道。
“爸是大驚小怪,等你考江都警校的時候就知道了,那體能測試一樣讓你胸悶氣短。”解鈞南一腳踢開腳下的石子,漫不經心地說,“我們可說好了,在江都警察學院見啊。你的學費不用擔心,爸就不用說了,肯定支持。學校里有勤工儉學的機會,我也會往家里寄錢的。”
空曠的農家小院里,歪歪倒倒的籬笆攔不住蓬勃生長的三角梅。盛開的紅色花朵,在月光下像火一樣燃燒。
弟弟就站在那一片三角梅前面,俊秀的面龐一點兒也不顯突兀。
“開學之后,你就是高二的學生了,離高考也就兩年不到。錢的事兒你別操心,只負責考上分數線就行了,明白嗎?”
“明白。”解揚笑了。
解鈞南露出笑意,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盡管兩人相差只有三歲,但解鈞南性格外向,而解揚卻性格內斂,很多時候都是解鈞南在拿主意,他習慣了在解揚面前以長輩自居。
“可別因為談戀愛,發揮失常啊。”解鈞南若有所指,眼神飄向村子另一頭亮著燈火的人家。
“你才是,別在大城市里看到漂亮姐姐就走不到道。”
兩兄弟在月色下相視一笑,默契十足。
玩笑的氛圍一收,解揚鄭重道:
“一路順風,哥。”
解鈞南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摸了摸他的頭。
“照顧好自己。”
第二天一早,為了趕縣城里的第一班長途汽車,他天都沒亮就提著背包離開了家。
原以為只是尋常的告別。
解鈞南卻怎麼也想不到,那就是他們的最后一面。
那一晚清冷的月光,截斷了他們的一生。
為了積攢弟弟的學費,在其他同學紛紛返家的寒假,解鈞南選擇了留在學校,一方面可以節省車費,另一方面也可以打些零工,大城市的機會總要多些。
他每天都忙得腳不沾地,既要保持年級前幾的成績,又要想方設法地去籌自己的生活費、弟弟的學費。
父親光靠種田的那一點收入,對兩個要讀大學的孩子來說,無異于杯水車薪。
他太忙了,忙到每天回到宿舍倒頭就睡。
他天真的以為,三川縣的天空永遠不會變化,小山村里一直都會那麼平靜。
他錯了。
錯得可笑。
距離解揚高考只剩兩個月不到的時候,他接到警方的聯絡,才愕然得知父親已經意外去世,母親被福利機構帶走,弟弟也行蹤不明的消息。
“你爸爸去世的時候,沒人告訴你嗎?”
面對警方的詢問,他啞口無言。
他和解揚通過無數次電話,但沒有任何一次,解揚表露出任何不同。
他很想立刻就回到村子里去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但老天卻像在故意和他作對,讓他不得不在醫院里度過這段對他而言地獄一般的時光。
等到能夠出院,他第一時間訂了返回三川縣的車票。
回到三川縣,又轉摩托車,再步行上山,幾經輾轉,他終于回到他們的家。
空空蕩蕩的家。
不再有母親模糊不清的哼唱,不再有父親佝僂著背的身影,也再也沒有人早早等在院子里迎接他。
院子外多了一座墳塋,墓碑上寫著父親的名字。
那叢艷紅色的三角梅,像血一樣刺目地綻放在籬笆上。
他先去了福利機構確認母親安好,然后馬不停蹄地調查弟弟的事情,他問村民,問學校的老師,問弟弟的同學,解揚究竟去了哪里。
沒有人能夠回答他。
所有人都在含糊其辭,所有人都在保護同樣一個秘密。
隨著他的不斷調查,秘密終于浮上水面。
以高山遙為中心的蛛網,捉住了他的弟弟。
唯一的弟弟。
高山遙在事發后就回了高家,解鈞南去了一次,連人都沒見到就被十幾個保鏢打進了醫院,再去就已經人去樓空,不知去向了。
縣高中的校領導一見他就躲,躲不了就讓他去找警察。
他找警察,警察讓他回家等消息。
他回不了家。
一回家,胸腔就痛得無法呼吸。
他不吃不喝任由頭發瘋長,像流浪漢一樣睡在大街上,睡醒了就拿著弟弟的尋人啟事,去滿大街地問人。
他不相信弟弟會離家出走,不相信父親會為了打黑工在深夜跨越高速公路圍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