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淡的路燈和寂靜的道路吃掉了他悲痛的哭聲。
許久后,他擦干眼淚,頂著夜色徒步回家。
在父親的墳前,他給他最后燒了一捧紙。
“以后……就讓哥哥來給你燒了。”
他依然每天花四個小時步行回家,在回家路上收集破爛,又在第二天進城上學的路上,去臨近的廢品站賣掉。
他比從前更細致,更耐心地照顧著智力障礙的母親,每一天,他都從為數不多的空閑里抽出一段時間來教母親如何照顧自己。
他依然伏在昏黃的電燈下,認真地寫著每一日的作業。
他比從前更努力地活著,為了能夠了無牽掛地去死。
唐柏若還是和高山遙同進同出著,她為了讓他遠離自己的蹩腳演技,讓他感到深深的心痛。
無法保護自己心愛之人的悲哀和無力。
他從未怨恨過她,從始至終,都是切膚一般的自責和悲痛。
解揚帶著這份哀痛,計劃著自己的死亡。
他要用一次精心策劃的死亡,將自己和唐柏若,都從痛苦的深淵中拯救出來。
第二天,他給學校請了三天的病假,拿著牟雞換給的名片,走進了一家黑診所。
他賣掉一個腎,拿到四萬塊錢。
這四萬塊錢,他分成兩份。
一份假借父親的名義寄給遠在江都治病的哥哥,另外一份則放在鐵皮盒子里,和一張“往前走,別回頭”的紙條,埋在他和唐柏若經常去的秘密基地。
作為標志,他在埋鐵皮盒子的地面上,用石頭擺出了一個笑臉。
“你要一直笑啊。”他對這張笑臉說。
1997年的4月18日,機會終于到來。
已經有一段時日沒找他麻煩的高山遙大概是在別處受了不愉快,故態萌發要喊他一起去抓螃蟹。
他從宿舍里拿了高山遙三人組要求的鐵桶外,還額外帶上了自己的保溫杯。
“讓你拿桶就拿桶,你還帶個保溫杯干什麼?”馮小米不懷好意地推搡著他的肩膀。
他小心護住了懷里的保溫杯,低聲道:“喝水用的。”
“嘁,你的講究真多。到時候看你是喝水還是喝洗腳水。”馮小米嘟囔著。
“你們不買水嗎?山上買不到飲料。”解揚說。
在他的故意提醒下,三人組來到學校小賣部買飲料。
一如既往,他是被支使的那一個。
趁三人組在小賣部外邊抽煙講話,他請小賣部的阿姨往他的保溫杯里裝滿了冰塊。
一桶冰塊倒進保溫杯,淹沒了尖銳的匕首。
馮小米帶路,四人來到那座山上。
一切都按照他的計劃發展。
他掙脫繩索,沿著下山的路,追上了高山遙。
他取出保溫杯里的匕首,揮舞著沖向高山遙。
他故意裝作被打到手腕的樣子,讓高山遙搶走了匕首。高山遙握著匕首向他刺來,指紋如愿留在了匕首上。
他故意疏忽防范,讓手臂上出現防衛的刀傷。
一切準備就緒,他不要命地撲向高山遙,抓著他的頭故意砸在地上的石頭上,直到高山遙翻著白眼暈了過去。
他氣喘吁吁地爬起來,撿起地上的保溫杯,取出提前藏在身上的繩索,用冰塊夾住沾有高山遙指紋的匕首兩邊,再用繩索將其纏繞起來。
肋部取腎的傷口隱隱作痛,或許滲出了鮮血也不一定。
解揚拖著疲憊的身軀,找到了一個合適的樹下。他把高山遙拖了過來,然后將吊著匕首的繩索甩過了高高的枝椏,又把保溫杯里面剩余的冰全部倒掉,杯子遠遠扔走。
終于能夠躺下。
他如今期望的,也就是躺下。
解揚計算著匕首落下的位置,躺在匕首正好能夠插入胸口的位置,手里攥著繩索的另一頭。
只要冰塊融化,匕首就會垂直落下。
他仰望著頭頂正在墜落的夕陽,直視著那火紅的余光,長而密的睫毛像是蝴蝶死亡前最后一次扇動的翅膀。
他等待著。
腦海里浮現出了父親的面容,母親的模樣,哥哥的身影。
“我不想輸。”他喃喃道。
他不想輸給高山遙這樣的人。
不想被仇恨吞噬,同化成另一個高山遙。
直到最后的最后,他也要做自己。
“兒啊,爹這輩子沒什麼出息,也不要求你一定要出人頭地,我們做人講究的就是一個良心。爹只要求你,做個善良的人。兒啊……”
父親苦口婆心的聲音再一次回響在耳邊。
解揚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和坦然。
“我做到了,父親。”
冰塊在太陽的余暉下越來越小。
在匕首落下的瞬間,他閉上了眼。
眼前浮現出,唐柏若的模樣。
在那座稻草堆上,在那片只屬于他們的海洋下,他對她講起自己最近感興趣的事情。
“我最近在一本書上讀到了‘雙縫實驗’和‘延遲實驗’,我覺得這太不可思議了。”
“首先根據‘雙縫實驗’,如果沒有人去觀測電子到底通過了哪條縫,它就同時通過了雙縫而產生干涉。
如果有觀測行為,那麼它就必定通過了其中一條縫。這聽起來是不是有些頭暈?更讓人吃驚的在后面呢!”
“一個叫約翰·惠勒的人,提出了一個叫‘延遲實驗’的猜想,實驗的基本思路是用半鍍銀的反射鏡來代替雙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