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得一聲,鎧甲堅硬地磕在金錯玉磚上。
李睿抱拳給明淳帝行禮,“父皇,兒臣換防方歸,來遲了。”
聽見耳邊這熟悉的聲音,余清窈用力抿緊了唇瓣,身子都要因壓抑憤怒都微微顫抖了起來,這一點很快就被身邊的人發現了。
李睿側過半張臉,生硬的嗓音中夾雜著疑惑和氣惱,他質問道:“清窈,你方才與父皇說,想嫁給誰?”
余清窈沒有回應他的視線,只怕一轉頭,就會暴露她赤裸裸的恨意,她將眸光微抬,看向唯一能令她脫離苦海的明淳帝,口齒清晰地重復了一遍。
“臣女說,愿意嫁給秦王。”
明淳帝也是沒有料到事情的發展出乎意料,他的目光緊鎖在余清窈身上。
如今秦王早已經不是金陵貴女趨之若鶩的天潢貴胄,他完全沒想過,余清窈會當眾選他。
“你可知道秦王已非太子之尊,且被幽禁在閬園,非詔不得出。”
皇帝何其無情,雖然他每一個字都說的不錯。
但余清窈聽了苦悶。
曾經的太子李策神清骨秀、至尊至貴,豈是她區區一個四品武將之女能肖想,可如今虎落平陽,而與他有婚約的余家嫡女毫不猶豫地施計毀了婚約,令太子在蒙塵之后還受到‘身體有恙’的侮辱。
所以不必回頭,余清窈也知道她那位表姐現在定然恨不得用目光在她身上鑿出個窟窿。
不過余清窈連身邊怒氣勃發的李睿都不在意,又怎會再畏懼她。
她松開手心,看著明淳帝,努力把每一個字說得利落。
“秦王曾對臣女有恩,今聞殿下深居于宮,無人照料,臣女一為知恩圖報,二愿為陛下分憂,還請陛下成全。
”說罷,她再次叩首。
太子雖然被廢,可是他還得了‘秦王’的封號,此后順利就藩,并未幽禁終生,可見皇帝對他仍有父子的情分。
所以李策是她眼下最好的選擇,更何況她也無人能選了。
“余清窈!”李睿不敢在明淳帝面前放肆,只能壓低了聲音在余清窈耳邊,“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余清窈理也不理他,全當作是空氣。
哪怕李睿的手在袖子下忽然緊緊攥住了她的手掌,那力度仿佛要將她的掌骨拗斷。
余清窈雪白的臉上透出了蒼白,她卻咬著牙,沒有吭聲。
這樣的疼痛千倍萬倍都不及他命人射向自己的那一箭。
余清窈不想屈服,她只想改轅易轍,不再做李睿棋子,也不再為李睿賣命。
明淳帝并不知道他們暗地里的交鋒,他只是坐在龍椅上揉著脹痛的眉心。
他重新看了眼楚王李睿,見他目光兇狠,就像是被搶了獵物的孤狼,死死盯著余清窈不放。
說起來,此次賜婚一事本就是李睿求來的,但誰知道臨到頭,余清窈想嫁的人竟不是他。
可天子一言,駟馬難追。
他既讓余清窈自己開了口,總不能在這個時候反口,更何況余清窈說得對,太子雖然被廢,可是終歸是他的兒子,不能讓他無人照料。
余家的婚事還沒徹底退,這余清窈雖然并非新安余家的人,可到底也姓余,顧全了皇家臉面,可不正是為他分憂了。
思及此,明淳帝終于頷首。
“朕允了。”
閬園里春意盎然。
雖被劃作了禁苑,可當初先皇修建閬園時,是為了其發妻明賢皇后而建。
小而精美的三進的院落里假山蓮池、樓閣廳堂無不盡善盡美,雖然不及東宮的奢華,卻也比尋常人家的屋院精致。
這是一處精美的牢籠。
廢太子李策被禁軍看管幽禁于此,身邊僅有兩名太監、兩名粗使婆子可以使喚。
因為人少,閬園更顯得清冷蕭瑟,就連春日多發出的幾支花都是潦草地倒在路邊,被穿著藍灰色團領袍的幾名太監不經意就用鞋底碾爛了。
他們是替皇帝來傳旨的,雖然是好事,可個個面上惶恐,心里忐忑。
大抵都覺得太子被廢,又被幽禁,多半會把苦悶怨氣發泄在他們這些無辜跑腿身上。
閬園里小太監領著他們走了約莫半柱香的時間,才在清涼殿外的銀杏樹下看見了這位廢太子。
李策為皇四子,皇后嫡出,襁褓之中就被立為了皇太子,龍血鳳髓,貴不可言。
但是受到皇后牽連,被廢黜幽禁,著實讓人唏噓不已。
今日他身著一件青色圓領寬袖袍,未著冠,發髻上僅有一只青玉簪,骨節分明的大手持著一本發舊的古籍靠在圈椅上,那張玉白的臉上看不出半分落魄,濃黑的眉隱入鬢角,低垂的睫毛掩住鳳目,流暢的下顎微壓,一如坐在東宮的華堂之上,矜貴非凡。
聽完他們傳達的口諭,他溫潤的黑眸方從書上挪開。
傳話的太監心里一咯噔,卻也只能迎著廢太子看過來的目光,等候他的回應。
誰知道他只是溫和淺笑,淡聲婉拒:“余家的小姐天香國色,配我著實可惜了,還請父皇收回成命,那道婚約早不做數,就請余次輔再為余小姐另擇佳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