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睿迎著頭頂烈陽的燦光微瞇起眼,徐徐說道:“她是不是棄子本王說了才算,輪不到你來置喙。”
“那殿下的意思是……”護衛抬起頭,面具上兩個鏤空的空洞里露出男人淺棕色的眼,此刻他瞳仁不由緊縮了下,就仿佛剛得了一個不太如意的結果,可以他的機敏聰慧還是很快從李睿的神色里看懂了主子的意思,他皺了皺眉,又客觀地分析起此事的不易,“閬園大門緊閉,禁軍看守,潛入不易。”
“誰說要潛入了。”李睿負手往前,漫不經心地說道:“你派人去告訴華昌,太后最是喜歡閬園里那幾棵山茶,她既有孝心,愿為太后奉花,父皇不會不允。”
“是。”
區區閬園……
李睿握緊雙拳,抿著唇輕笑。
他想去,就一定能進。
*
閬園。
余清窈站在回廊上,探出上身朝上眺望。
四面屋檐圈起這一方天地,仿佛置身在一卷畫軸里,所有的景致都規規矩矩地收攏在這有限的空間里,里頭的人也是規規矩矩地在這個說不上大或者小的閬園里活動。
外面的風吹不進來,唯有高聳的銀杏樹頂端的葉子被吹得簌簌作響,好像在哼唱著一曲春風小曲,興致高的時候還有幾枚翠綠的扇葉旋著舞曲落下。
落到樹下的紫檀木桌案上。
穿著一身春霧攏煙的灰青圓領袍,袖口挽了幾疊,李策正坐在桌前持筆書寫,落葉輕飄飄地躺在了他展開的宣紙上,也未驚擾他的專注。
福安從外頭走來,將剛沖泡的熱茶輕輕擱置在桌案的西南角,等到李策提筆懸停,似在打量自己剛剛寫完的那行字時,他才適機開口:“殿下,剛剛福吉來說,王妃朝他打聽宮外的事。
”
李策頓了一下,將紫毫筆擱置在筆枕上,“是嗎?”
福安頷首,“福吉謹遵殿下的意思,并沒有說太多,王妃看著有些失落。”
李策捻起銀杏葉,緩緩道:“她從前并未在宮里待過,更何況閬園封閉,一日兩日尚可,時間久了就知余生難熬,后悔了。”
‘后悔了’三個字說的很輕,輕得就像齒間碾著一片花瓣,輕輕含著。
福安聽出了他的意思,然而卻有不同的看法。
“可殿下不是已經知曉了這位余姑娘并不是誰派來的人,對殿下更無企圖,這才縱容她連著幾日都清涼殿里。”
臥榻之側豈容不軌之人,身為皇太子的出身,一直受著帝師悉心教導,最是嚴謹克制,若說第一日還帶著試探,那其余的幾日又該當如何解釋?
當然,主子沒有必要要給他解釋,但是福安自己卻能品味出一些不尋常。
所以他即便再不愿意開口說話,此時也忍不住勸道:“陛下賜婚,乃是天命,殿下與余家嫡女退了婚,也不該自絕婚事,身邊終歸還是得有人相伴,將來也好延綿子嗣,開枝散葉。”
旁的皇子哪怕沒及冠都有通房侍妾在身邊伺候,身為皇太子反而身邊干干凈凈,連只母蚊子都找不到。
還沒削發為僧,卻其心淡泊,也離入道不遠了。
福安還真怕了他會有這樣的心思,清秀的眉頭又蹙了蹙。
李策笑了,將落在宣紙上的葉片一一掃落,輕聲道:“我從不勉強于人。”
福安朝外瞅了瞅,一向能言會道的福吉此刻不在身側,不若他來,定然會將話說的漂亮,可惜他嘴笨,只能沉默下來。
“去吧,把她叫來,我有話要同她說。”
福安剛抬起眼,李策將袖子放了一半,忽而又改口道:“不必,還是我親自過去,你且留在這處,看著墨干,不要叫落葉沾了去。”
福安掃了一眼桌子上一篇墨跡未干的《富馬治》,垂首斂袖,應了一聲,“是。”
“王妃。”
不遠處回廊上正要轉身回屋的少女恰在此時聽見身后李策的聲音,便停了下來。
“殿下叫我?”不外乎余清窈會覺得奇怪,因為以往李策這個時候都還一直在樹下看書,不曾到處走動,該不會是剛剛她看了幾眼,讓他發覺了吧?
想到這里,余清窈的手指不由攥住腰間的絲绦,半扭過身,嗓音里都透出幾分緊張:“我這就要回屋了,不會打攪殿下。”
李策伸出一臂,衣袖蕩起,從她的身側拂過,力道雖輕,但是也讓余清窈知曉了,李策不是讓她回去,倒像是有事要交代,她按下想要逃走的心思,乖順地留下。
“你在閬園已久,可有所思所想之事,我既已答應過你,定會盡力滿足。”
“殿下是指?”
從屋檐下漏下斑駁樹影落在她身上,風搖枝曳,像是許多黑白的蝴蝶在她銀紅色裙擺上撲飛,生機勃勃,再往上的是余清窈揚起的臉,嫩白如玉,扁圓的杏眼烏黑剔透,像是上好的黑珍珠,瑩光潤潤。
她沒有心機,更不會藏匿心事,就像是一張迎著光的白紙,輕易讓人看透。
宮里沒有這樣的人,他身邊也沒有這樣的人。
若他本性強橫霸道,只怕就會順從自己心意,可他并不是。
抬到一半的手,還沒觸碰到余清窈的發絲,他又慢慢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