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清窈腳往后挪了半步。
楚王身上的那五爪龍九章袍在微光下還折反出艷麗的粼光,不知道是哪一條金線或者哪一片金鱗把余清窈的眼睛刺疼了,她剛想要把頭偏至一邊,好躲開那道光,可李睿已經大步跨至她面前,不由分說就用兩指鉗住了她的下巴,把她的臉用力抬到自己眼下。
“躲什麼?”李睿咬著聲音,讓每一個字都清楚落在她耳畔,“你就這麼不想看見我?”
余清窈吃了疼,只能把眼睛睜開,近在眼前的男人壓著一雙充滿血絲的眼俯身看她,眼下的青黛幾乎快大過他的眼睛,神色憔悴但是目光卻瘋狂。
余清窈臉上的血色飛速退了下去,她心里驚惶,萬沒有想到李睿會就這樣進入閬園,一時間腦子里空空如也,想不到半句適合的話,只能訥訥道:“楚、楚王……”
“楚王?”李睿聽到她的稱呼嗤笑出聲,微瞇的桃花目勾出涼意,盯著她緩緩道:“你往日都是叫我景明。”
余清窈不敢與他涼薄的目光對上,垂下濃睫,再把下巴用力從李睿手里扭了出來,同時提起腳,快速后退了兩步,斂手在身前,用發顫的聲音回答他:“楚王殿下說笑了,妾已經嫁人了,自然不同以往。”
李睿捏起手指,就借著她拉開的距離默默把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光線因為烏云攏來而晦暗,少女垂下的臉卻依然瑩白,一雙精致秀美翠羽眉蹙起,光潔的眉心而起了皺痕,仿佛人陷入了一團麻煩當中,抽身不得,正煩擾不堪。
從前的余清窈不會對他皺眉,更別說對他不耐煩。
但是一切早已經變了。
就在他在奉天殿聽到余清窈的那一聲秦王起。
什麼都變了。
問題在,余清窈何時與秦王有個交集,又是為了什麼愿意搭上自己的一生?
她當真喜歡的人是秦王?
李睿腦子里有許許多多的疑問,但是都被他一一否認了。
他們相識于微末,知根知底。
余清窈是什麼樣的人,她喜不喜歡自己,身邊有沒有別人,他都一清二楚。
不存在她移情別戀上秦王的可能。
李睿深吸了口氣,勻了下不平靜的呼吸,才盯著余清窈的眼睛慢慢道:
“清窈,是余薇白對你胡說八道了什麼話,才令你變卦的嗎?”
他不想自己的聲音太過嚴厲而顯得像是質問,今日來,他只想好好解決兩人之間的嫌隙,不想再生事端。
余清窈眉梢微挑,帶動著她那雙明亮的杏眼看了上來。
他怎麼能毫不心虛地提起余薇白?
李睿不但不心虛,甚至為了這個事還帶著氣,那些復雜的情緒都收在眼里,仿佛就等著一個閘口宣泄。
“余薇白能對妾說什麼,足以讓妾改變心意?”余清窈把問題反拋回給他。
李睿擰起劍眉。
自古女子一看出生境遇,二看婚姻大事,而名分上的高低則會讓女子猶豫踟躕。
余清窈清亮的眼睛澄澈干凈,黑白分明,微濕的發絲黏了幾綹在光潔的額頭上,隨意之中有種天然去雕飾的美。
李睿又慢慢松開緊皺的眉心,幾盡貪婪地看著眼前這張熟悉的小臉。
春雨潤物無聲,氤氳的水汽像是一只無情的手,天地景物秀美的輪廓都被它涂抹得朦朦朧朧,只見得抄手回廊外像是滴進水缸里的嫣紅、緋紅、妃紅、豆綠、翠綠、蟹殼青。
紅的海棠花,綠的芭蕉葉,都成了濃重深淺不同的影。
廊下的人也成了兩道虛無的影子,沒有輪廓地交織在水霧里。
衣裙時而相觸,時而又撞開,帶著雨絲的風像是調皮的孩童,正在戲耍著,讓兩人的距離瞧著時近時遠,捉摸不定。
余清窈用手按住被吹揚起的裙擺,把唇瓣又用力抿緊了一分,蒼白的小臉透著緊張,但卻不損她的貌美,反而正是因為她那薄弱如瓷的美讓李睿念念不舍。
他喜歡余清窈這易碎的樣子,從見第一面起就有一種命運注定的感覺。
余清窈年幼喪母,被父親一直攏在羽翼之下。
在遙城時身邊阿姆悉心照拂,婢女懂事聽話,將她照料的萬無一失。
這般順風順水長到十四歲,卻忽然給拽出了溫暖的巢穴,倉促地獨自面對著金陵這座冰冷又殘酷的皇城。
她雖為余姓,可非出身世家大族,而歸于寒門,如今的世俗依然是‘上品無寒門’的腐敗局面,是以寒門出生的小姐在金陵恐怕還不如貴人身邊的紅人高貴。
所以剛到余府時,余清窈從遙城帶來的婢女就陸續被支走,余府大夫人可以名正言順地掌控她的一切。
人生地不熟又舉目無親,她被動地陷入了兢懼當中,在那些多如牛毛的陳規苛律里漸漸變得壓抑膽怯。
而李睿身上也留著一半出自寒門的血脈,他雖為皇長子,卻不得承習帝術,委以重任,而是被扔于軍中,磨礪錘煉。
即便身負赫赫戰功,也抵不過皇太子一篇治國策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