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線從游廊的檐下折進來,照亮余清窈的半邊臉頰,欺霜賽雪的肌膚仿佛是被雨水浸潤的桃花瓣,白里透出粉。
她的瞳仁在亮光下顯得并沒有那麼黑,清澈瑩潤,望著人時格外真誠,像是對人不設防的幼獸。
但她明明心鑄高墻,對任何人都隔著距離,惶惶驚恐。
就似乎像是一個還游離在外的飄魂,不知何處能安歇。
李策把聲音放得更柔,更低,就好像任何過高的音調都會把已是驚弓之鳥的她驚跑。
“你若是嫁給我,還要違心去做自己不喜歡的事,那就是我這個做夫君的無能。”
他很想伸手摸一摸她毛茸茸的發頂,可周圍都是人,又怕余清窈這雙兔子眼會變得更紅,只能收起動作,將下顎壓得更低,像是要和她齊平視線一般,也是為了更好的直視她的眼睛,讓她躲避不開這個話題,“我說過,在我能力范圍內,你有任何要求我都能滿足,讀不讀書又不是什麼要緊的事。”
“可是……”
“很多人是沒有機會選擇,不過你能選擇,我也想要你能選擇,自己究竟想做什麼,想得到什麼,什麼事會真的令你高興。”李策溫和卻不容拒絕地止住余清窈的話,認真道:“而不是隨便什麼人告訴你,你應該去做什麼。”
余清窈徹底怔住了。
還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說這樣的話。
上一世余家和李睿教會了她很多事,也要求她做了很多事。
他們教導她,身為家族的一份子,身為晚輩,身為附庸在夫君身上的妻妾,她要以家族利益、以丈夫利益為先,要處心積慮地為之籌謀。
可她自己想要什麼,卻是從沒有考慮過的事。
手里捏著的絲绦一松,在身前蕩了一蕩,白玉禁步帶著流蘇晃出幾道淺影。
是啊,她想要什麼?
重生回來,她又能做什麼?
余清窈心里猶如煮著一鍋就要沸騰的水,咕嚕咕嚕冒出密集的水泡。
思緒翻飛。
她目不轉睛地仰視面前的李策,那張猶如謫仙一樣精致而溫雅的臉朝著自己,自己縮小的身影靜靜被收納在他幽深的黑眸當中,就好像他眼里只有自己。
她已經做了不同的選擇,走了不一樣的路,遇到不一樣的人。
那是不是也可以利用自己的先知,稍微改變一點別人的路。
"我好像明白了一些。”余清窈緩緩眨了兩下眼,忍不住彎眉翹唇,暖暖笑了起來,“殿下真是臣妾見過最溫柔的人。”
李策以目光描摹她的笑眼,又在她豐盈水潤的櫻唇上短暫地停留了片刻,猶如蜻蜓點水般輕快移開。
“是嗎?”
福吉沒有直接跟著余清窈回去,而是走到姚令紅身后,去查驗紅木匣,一一仔細對照里面的物品。
能進宮的東西都是要備案記錄的,以防夾帶私物,所以福吉必須要把好關,以免將來有什麼好歹說不清。
最后他才接過紅木匣子,抱著走了回去。
姚令紅側過眼,那堆被拒絕的書冊在婢女手里紋絲不動。
書送不出去,回去不好給公爹交差,但她只是一個臣婦,怎敢與天潢貴胄叫板?
重新轉回視線,深色的實木回廊上,秦王夫婦正站在一塊。
男子身修玉立,女子嬌小玲瓏,就是不說兩人身高容貌看起來如何般配,單看秦王為遷就王妃而低頭垂首的姿態,就已經羨煞人。
即便已經不是太子了,可曾幾何時見過這位天之驕子為人低過頭?
姚令紅深深吸了口氣,鼓足勇氣走到臺階下,向秦王夫婦告罪。
“臣婦自知今日是僭越,冒犯了王妃,還望秦王殿下、王妃娘娘寬恕。”
秦王若是看重王妃,那麼他們這些外人無端端跑到閬園指手畫腳,插手教導之責,秦王會不悅也是正常。
張閣老與她都不曾想過,秦王妃在秦王心里能有這樣的分量。
這才扯出這場鬧劇。
余清窈看了眼李策,有些拿捏不準他的態度,又害怕因為自己攪得他與張閣老關系變得更加惡劣,忍不住先開了口:“殿下,張閣老也是好心,姚夫人更是無錯,殿下莫要怪罪他們。”
“更何況姚夫人的學識名滿金陵,臣妾以前也聽聞過,張閣老能請姚夫人教我,也是臣妾的榮幸。”
余清窈說了一堆,身邊的李策卻一聲沒有回應,她不免有些擔憂,伸出兩指,輕輕勾住他垂下的衣袖,扯了扯。
李策垂下眼眸,目光擦過她扯住自己的兩根纖細手指,終于開口,溫聲解釋道:“我沒有要怪罪的意思。”
余清窈放下心,“那…… ”
李策轉過眸,對姚令紅道:“姚夫人請回吧。”
被下了逐客令,姚令紅哪敢還繼續待著,帶著兩個婢女直接向他告退,再不提要替張閣老送書一事。
余清窈直覺姚令紅這次離開只怕就不會有下一回了,松開手指就提裙往臺階下走。
“姚夫人……我、我送一下你。”
姚令紅受寵若驚,只是她看不清上頭李策的神情,不知道該不該拒絕,可余清窈已經走到她身邊,一副非要送她離開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