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歲耶,六歲就能射到飛鳥了,六歲的她連弓都拉不開!
李策微側過頭,雖然看不清她的神情,但也從她自陰影里挺出來的玲瓏鼻尖看出她頗有些驕傲。
為他而驕傲。
六歲的時候他也許也曾把這件事當作一個驕傲了吧,所以才會中途溜回去,想把這個黃金鳥哨送給母后。
那時候弟弟李祥才兩歲,又水土不服生著病,母后一天都在帳子里陪著他。
不過,他不但沒有把黃金鳥哨送出去,反而看見母后對弟弟關懷備至的一面。
曾以為天底下所有母子,就應當是他與陳皇后那樣。
子孝母嚴,禮而不親。
但是從那天起他才知道并不是的。
他都不記得自己有沒有被母后抱起來過,有沒有被她一塊一塊糕點哄著吃過,有沒有被她摸著額頭輕唱歌謠哄著入睡過。
他六歲了,卻好像已經是一個不需要任何人照顧、憐憫與呵護的大人了。
“策兒!你這個時候溜出來可想過你父皇會生氣?”
“你可是太子!這不過是一個孩子玩意,也興拿出來炫耀?”
“你走吧,別吵著你弟弟睡覺,他病才剛好,你身上帶著外邊的寒氣,會涼著他……”
在以往那一句句嚴厲聲中,他早已不會向別人尋求依靠。
他該是最堅不可摧的存在。
“你真的覺得這件東西很貴重嗎?”李策嗓音沉悶,又問了一遍。
“那當然貴重。”余清窈聲音溫柔,卻也是斬釘截鐵的肯定,“這件黃金鳥哨對殿下的寓意非同一般吧!”
“或許吧。”李策聲音淡了下去,人也靠在了床頭上,兩條長腿交疊著,仿佛一下子就變得慵懶起來,“不過現在也不算什麼了,你若是喜歡就留下來玩,若是不喜歡隨便放起來就是。
”
余清窈聽出李策是真的要送給自己,也不再拒絕,而是合在掌心里,十分鄭重道:“那臣妾一定會妥善保管,好好珍惜它。”
李策隨著她慢慢合掌的動作,仿佛不知到在哪里飄蕩的心也慢慢被她收在了掌心。
兒時那無人顧及的地方仿佛是浮萍生了根,終于抓住了依靠。
又好像,是陽光照不到的地方誰給放了一盞燈。
燈火搖曳,光線所至,那陰冷的角落都泛起了一絲暖意。
李策終于輕輕地揚起了唇角,朝著余清窈的方向傾了身,溫聲道:“那就好好收著吧。”
鄭重送出去的被當作玩意,隨意送出去的卻被當作寶貝。
好像很荒誕,可偏偏世界就是這樣。
總在人滿懷期望的時候給予殘酷一擊,卻在人失望透頂的時候又送來一道光……
他靜靜望向余清窈。
她生得美,卻毫無攻擊性,就好像是月下的曇花,是風中的竹林,是水里的漣漪,她的美并不是遺世獨立、凌駕在外,而是溫和謙卑地融入其中,與之共鳴。
所以她敏感而多情,活得小心翼翼。
“可惜我好多東西都留在了遙城沒有帶過來,不然也可以送給殿下。”余清窈尚在惋惜之中,為不能回應李策的這份厚禮而嘆氣。
李策抬起手指,勾住她垂下的一縷發,輕輕繞在指間。
“你要真想送我什麼,我倒是有個很想要的。”
一直以來好像都是李策在滿足她的要求,還不曾聽過李策對她有什麼要求,這讓余清窈都忘記了同處一室、同處一床的尷尬,把手撐在床上,湊近了一些,全無防備地問他:“是什麼?”
馥郁的香氣從余清窈身上散發而出,就好像那令人心動神馳的曇花沐月華而綻放。
李策忽然回過神,松開繞在指尖上沁涼的發絲,立刻改了口,甚至有絲說不出來的狼狽,避著她道:“其實也不是什麼著急事。”
難得見李策也會吞吞吐吐,余清窈更加好奇,不過她追著問了幾遍,李策始終不肯吐露半分。
余清窈實在乏了,打著哈欠慢慢軟倒了身子,重新躺了下去,迷迷糊糊中還在說:“那殿下想好了,一定要告訴……我……”
“好。”聽著余清窈的動靜越來越輕,李策松了口氣,隔著圓枕去望那已經閉上雙眼的少女。
她伏在軟枕上,呼吸已經逐漸平緩均勻,看起來十分乖巧安靜。
李策慢慢把圓枕從中間取了出來,繞過余清窈扔到了最里面。
做完這些他才閉眼躺下。
還沒過兩刻鐘,余清窈窸窸窣窣開始換動作,這一次沒有圓枕攔著,她越了過來,直接把手腳搭在他的身上。
就如他所料想的那般。
第33章 老實
李策呼吸幾乎在這瞬間停滯, 可隨后他又輕輕呼出一口氣。
——我睡覺絕不會越界。
昔日之言尚沒有忘記,卻與眼下這個狀態卻大相徑庭。
只是,這算不上他的越界。
李策轉過臉, 凝望著將他當作圓枕抱住的少女,她面容恬靜,只有鴉羽一般的睫毛隨著勻稱的呼吸微微起伏, 像是美人斜倚暖風里,素手輕搖流羽扇。
小巧的瓊鼻下唇瓣似桃花含露,有時候會低低囈語幾句聽不真切的夢話。
她睡著了,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