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邊的冰雪也化開了, 想必過不了多久虎賁軍又要拔營離開遙城。”李策忽然和她提起虎賁軍。
聽到有關阿耶的事,余清窈的心也跟著一緊。
春夏兩季戰事頻發,守軍便不能再守著冰凍的黑河悠閑度日,為了不損壞百姓一年一度的春耕,他們要駐扎到更遠一點的地方,也好及時應對一觸即發的戰爭。
李策看見她臉上浮現擔憂,便寬慰起來:“明威將軍已是身經百戰的老將,身邊副將也都年輕得力,虎賁軍威名在外,名副其實,你也不必過于憂心。”
余清窈沉默了須臾,她雖然不曾見過真正的戰場,可是從她阿耶一次次受著傷回來也知道其中兇險,她既不能為其分擔,也不能勸他不去,身為將士,在他們身后是大旻的黎民百姓,是家是國,是以他們不能退卻,也不會退卻。
可作為女兒,她還是自私地只想著自己的那些小事,因而巴巴問起:“那我還能收到阿耶的回信嗎?”
她知道開春后戰事頻繁,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上一世她在余家乃至李睿的勸說下不敢寫信去打攪她阿耶打仗,生怕自己字里行間的苦楚會讓他看出端倪,令他在戰場上分了心。
可重活一世,她想起死前那些未盡的心愿,是迫切地想要和阿耶說上幾句話,哪怕只是在信上。
她太想念阿耶了。
李策看她可憐兮兮地朝著他想要一個回復,笑道:“我若是你阿耶,不會不給你回信的。”
若生女如她,如此乖巧可人,只會憐之愛之,怎會棄之不顧。
余清窈聽到李策這樣的假設,忍不住想笑,眼睛跟著彎了彎,好似被風吹拱的一片柳葉。
“殿下和阿耶一樣,都待我很好。”
李策聽見自己已能與她阿耶并論,眼眸含笑,越發溫煦柔和,他話音一轉,就問:“你離開遙城也有兩年了吧?”
余清窈眸光隨之一暗,輕輕點頭,“差不多兩年了。”
離開遙城時她才十四,轉眼間兩年過去,她都快有些不記得阿耶的臉了。
再加上曾經的生死之別,越發覺得這時間長久。
“可有怨怪過?”李策又問。
他知道離開遙城非她所愿。
“……有。”余清窈被勾起傷心的回憶,不由垂下腦袋,兩手放在深木色的書案上,像是撥弄著琴弦一樣輕勾著手指,無意識地用指尖刮著木紋,誠實道:“臣妾走了,阿耶身邊就再沒有親人了,臣妾本不想來金陵城的……可是阿耶想要臣妾嫁個好人家,他一直說金陵很好,更適合臣妾。”
李策聽見這樣的話,稍有怔愣,“你阿耶是這樣跟你說的?”
余清窈有些奇怪地抬起眼,認真地瞧了瞧李策的神色,見他似乎對于這個說法存有質疑。
“……阿耶就是這樣跟臣妾說的。”
她還在猶豫要不要繼續問上一句,但李策已經輕闔上眼,再次轉開了話題。
“你可想知道我適才對蘭陽郡主說了什麼?”
余清窈抿了抿唇。
她雖好奇,不過卻不曾想過要問李策,只是看蘭陽郡主哭著跑走的樣子,也知道他想必說的話很是傷人,不過這畢竟是他與蘭陽郡主之間的事,她不好過問。
雖然不好過問,可是李策既然提起來,卻當真讓她重新在意起來。
蘭陽郡主會針對她,無非是因為她嫁給了李策,而郡主喜歡李策。
至于李策心里是怎麼想的,她還不了解。
李策重抬眼睫。
他的睫毛長而濃密,比尋常女子還要精致幾分,更襯得他容貌俊昳,猶如蒙著一層讓人不敢直視的華光。
隔著桌案,他唇角稍揚,溫聲道:“我對她說,我并非良配。”
“啊?”
余清窈下意識就想要張口反駁,可話音到了嗓子眼卻是轉了幾轉,竟不知道該如何說才妥當,面上越發顯得焦急,手指都縮進了掌心,蜷成了拳。
“殿、殿下是很好的人,而且臣妾也不在乎殿下是不是太子,是不是王爺。”
是不是良配,無疑在乎于人,在乎于身份,而這兩者對余清窈而言,都不是那麼重要。
她只從自己的眼睛里了解李策。
李策有些懂她。
她那雙眼從來先看見人好的一面。
世上也只有單純的稚子總會相信世界上好人更多。
李策不由輕笑,“你阿耶必然不會這樣想。”
明威將軍了解他,就不會覺得他是個‘好人’。
李策肯定的語氣令余清窈分外奇怪:“殿下認識我阿耶?”
在她的印象當中,他們二人應該從未照面。
十幾年前她阿耶就已經在西北守境,沒來過金陵,而太子更是坐鎮東宮,只怕金陵城都還未出過。
“雖未見過,可也算打過交道。”李策知道余清窈不懂,解釋起來:“國有國策,皆是由朝廷下達,發往各地,軍中調遣也是如此,不用照面也是交手不少。”
話聽到這,余清窈想起兒時聽過阿耶帳下的那些做副將參將的叔伯們抱怨。
或說朝廷克扣軍餉,或說朝廷調遣不合理,或直接嘲諷政令荒唐云云。
即便遠在遙城,也時常會受到一些政令變動而混亂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