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到及冠之年,就已經開始接手朝政決策,但凡下達政令,必然會有得利的一方,受害的一方。”李策目光柔和地看向余清窈,眸底里卻沉沉浮浮,帶著幾分說不出口的復雜。
她不明白自己也算是受害的一方,所以才會說出他很好的話。
“這個臣妾懂。”余清窈眸光亮澄澄,光線照淺了她的瞳色,像是會發光的星子,一閃一閃。
如此神情就好像在學堂之上,好不容易逮到一個自己成竹在胸的問題,急迫地想要給夫子分享。
于是李策挑了一下眉,順著她的話問:“你懂?”
余清窈認真點頭,聲音清脆道:“臣妾阿耶也說過,他是大將軍,要以黎民百姓、邊境安危為先,所以常常無法顧及到臣妾,可是臣妾能理解他,想必殿下要考慮天下萬民,更是不易,所以不能顧全所有人也是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嗎?”
李策沒想到會從余清窈口里得到這樣的答案,心中微動,就似乎像平靜的水面泛起了漣漪,那水紋越擴越大,越散越遠,幾乎擴散到每一個角落。
無論是那自詡清流的寒門還是那些世代簪纓的貴族,在侵害自己利益的情況下都做不到‘理解’二字,他們看重的是手邊的權,掌心里的財,是那一畝三分地。
明威將軍卻將大義在先奉為圭臬,一片赤忱忠心,也難怪會教出這樣的女兒。
有些傻,卻讓人一點也討厭不起來。
原本李策最不喜歡與愚笨的人打交道,若是手下看不懂他的眼神,或是聽不懂他的弦外之音,將他的事情辦砸,這樣的人他決計不會再用,只會打發得遠遠的。
生平第一次,他忽然慶幸余清窈不夠‘聰明’,也看不透他。
他算不得是個好人,也沒辦法做一個十全十美的好人,可卻私心想在她面前當個好人。
因為,她好似只喜歡好人。
“殿下不是在說蘭陽郡主的事嗎?”
余清窈不知道李策為何突然沉默下來,以為是這個話題讓他不高興了,連忙扯開話題,但話音出口,自己就先后悔起來,窘迫地連連擺動小手道:“臣妾其實也不是很關心殿下和蘭陽郡主的事,只是看見郡主剛剛那樣傷心,不知道是不是因為……”
越描越黑。
余清窈有些欲哭無淚地咬住了話。
她真的很不擅長說話。
閉上嘴后,余清窈只能巴巴望向李策,臉上一副‘我當真不是想刨根問底’的樣子。
手指在信箋的邊緣摩挲了幾下,李策重新笑了起來,他耐心溫和地解釋道:“我與蘭陽雖然自幼相熟,一起長大,又是血親關系,是以待她就和華昌差不多,就是妹妹,從未有過逾禮之事,也不曾有過任何回應,曾經沒有,以后也不會有。”
他不疾不徐地說了這樣一番話。
是解釋,更是一種保證。
他從來持身守正,不愿向人過多解釋,以免被人看得太過徹底,唯在余清窈這里總是忍不住想要多說一些。
余清窈的眼睫倏然覆下,視線只敢在他摩挲的信箋上徘徊,兩頰有些發熱,好似就要紅了起來,她不敢抬起頭,不敢看向李策的眼睛,就怕里面的溫柔會將她溺亡。
雖然他的聲音已經足夠讓人沉溺了。
半晌后她只輕輕‘嗯‘了一聲,給了回應。
她聽到了,也知道了。
他原來不曾喜歡蘭陽郡主啊。
心底沒來由地雀躍起來,就好像一窩小鳥,撲棱著翅膀,蠢蠢欲飛。
第36章 我在
五月初, 春和景明。
兵部尚書羈押調查的時候,原兵部侍郎暫代尚書之位,這位譚侍郎是無黨無派的直臣, 倒是難得能沉心做實事的人,戰事迫在眉睫,一擔職就向內閣遞了折子, 加籌軍資送往西北。
內閣票擬后,司禮監代皇帝批紅,就把難題甩到了戶部頭上。
雖然戶部掌管國庫,可六十萬兩也不是小數目。
好在幾日后兵部尚書定罪, 抄沒了家產,除去尚書俸祿所得, 貪墨足有兩百萬兩之巨, 刨去供給前線軍資之外, 其余盡數歸還國庫。
經此一事,六部人人自危, 都難得收斂起來。
十皇子就在這個時候帶著令他頭疼的功課, 再次翻到了閬園避禍。
“朝廷上一出大事, 太傅就要給我們出難題!”
余清窈看著一臉苦瓜相的李珵, 心里也發愁。
他是皇子,自己長了腿,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可偏偏他躲到閬園來,無疑是給他們造成不小的麻煩。
”……什麼難題?”但聽見小皇子抱怨,余清窈還是免不了要關懷一下。
李珵也不藏匿, 從袖子口就抽出了一張只寫了幾行字就罷工的功課。
“論六部掣肘之良策。”他重重嘆了口氣, 少年老成般幽幽說道:“我只是十皇子, 上面還有七個哥哥,真不知道太傅抓著我們學這些做什麼。”
余清窈對政事一竅不通,也與十皇子一般,對于這個作業茫然若迷。
“你若是日后只想當一個閑散王爺,喝酒逗鳥,無所事事,這些事的確與你無甚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