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事多年,他們都知道應崢的底細,畢竟他額角上還有那麼明顯的黥刑,那是曾為罪奴的鐵證。
當初明威將軍一刀斬了昔日同袍戰友,換了今日的風光,他的女兒更是因此榮華登頂,成了秦王妃。
而應崢的阿耶不但背負上永世的罵名,就連他也深受其害,從此見不得人。
若不是當年楚王可憐他,伸以援手。
他還不知道要在哪個窮鄉僻壤終身服著徭役,或者早早死了。
傷疤男咕咚咽下燒喉烈酒,眼睛直直瞪著應崢,像是要告誡他不要以公謀私,壞了殿下的大事。
“你懂什麼。”應崢包扎完傷口,又用清水把臉洗凈,鎮定地掏出一面鏡子,又在額角上抹上了一些遮掩墨字的粉,口里慢慢道:“如今秦王對她戀戀難舍,若是她死了,你猜他會不會分寸大亂?而且……你怎知這件事我沒有稟明殿下是擅作主張的?”
火光中,他陰寒的眼輕輕瞇起。
“還是你覺得在楚王殿下身邊多年的我,還沒你了解殿下?”
成大事者豈能兒女情長。
應崢的話讓他們無法辯駁,只能悶聲喝起酒來。
幾人烤著火輪流喝著疤痕男手里的酒,唯獨應崢滴酒不沾,眼看著他們慢慢把一壺酒分飲完畢。
月上樹梢,萬籟俱靜,小小的破廟就猶如濤海里一孤獨的扁舟,被夜色慢慢吞沒。
外面忽然馬蹄聲震地,急雷轟至。
“不好!——他們竟追來了!”
他們幾人臉色大變,心慌而立,唯獨沒人瞧見坐在角落里的男子唇角勾起一抹諷笑。
山莊背依山林,夜深林子里鳥叫啾啾。
窗外卻亮如白晝,火光不停躍動。
人聲沸騰,往來不息,好似莊子外那四百名護衛全涌了進來,軟甲摩擦的聲音一陣接著一陣。
門外春桃、知藍還在和載陽說話,聲音隔著門,聽不真切,就余下嗡嗡嗡的震顫音節。
雖然十分吵鬧,可余清窈卻安心極了。
她還裹在被子里,保持著李策出門時的狀態。
只有小臉還露在被子外面,就睜著一雙杏眼,靜靜望著屏風的方向。
好像等著外面風平浪靜的小獸,警覺地觀察著周圍的動靜。
直到關閉的房門再次‘吱呀‘啟合,她的眼睛眨動起來,更加期待地望著,就好像期盼太陽東升的向日葵。
李策修長的身影從屏風后繞了出來,不知道是不是外面更深露重,讓他溫潤的眉目都變得有些森寒,就像是松枝上積了一夜的雪,冷冽冰寒。
床邊只余下半只殘燭,火光微弱,卻一點點將他眉梢眼底的冰寒融化,待到坐到床邊時,那眉眼就像是春暖冰融,重新溫暖起來。
李策垂下首,溫聲她問:“是外面太吵鬧了麼?”
余清窈搖搖頭,慢慢從被子里鉆了出來,朝他伸出兩只細軟的手臂。
“想等殿下回來再睡。”
李策側過身,溫香暖玉擁入懷。
剛從被子里鉆出來的身體溫軟,貼著他的胸膛上,交換著彼此的體溫,也交換著彼此的溫情暖意。
李策撫摸著她的長發,將剛剛自己安排好的事一一告訴她,“莊子上的病患會逐一排查,我也安排了載陽時刻保護你,外面留給你的護衛都是以一敵十的精銳之士,你不用擔心會有人對你不利。
”
余清窈點點頭。
殿下沒有再過問她關于夢的事情,甚至都沒有質疑她夢的真假,就第一時間去排查莊子,還留下人手保護她。
再不安寧的心都會在這溫言細語中平靜下來。
李策把她放回了被子里,自己也躺了進去,側身摟住她,柔聲哄道:“時候也不早了,早些睡吧。”
余清窈聽話地慢慢閉上了眼。
蠟燭輕輕搖晃,光線在身后忽閃,好似烏云里時不時炸閃的電光。
李策一直擁著她沒放,感受到那溫熱的體溫在懷中,均勻的氣息撲在胸膛上,那顆屬于她的心還在穩穩地跳動。
余清窈不知不覺就睡著了,可李策的眼卻一直沒有閉上,好似時時刻刻都在擔心被人竊走屬于自己的珍寶。
長夜漫漫,寢不成寐。
他曾枕在東宮,占著那最遭人覬覦的位置,都沒有一日如今日這樣難眠。
清晨,各路的消息陸續傳了回來。
李策聽見外面輕輕敲門的動靜,不得不起身,僵了一夜的身體還有些不靈便,因而一不小心就驚醒了余清窈。
余清窈揉了揉眼睛,睜開了一條眼縫,就發覺天色不早了。
晨光透過了窗紙,屋子都被映得亮堂。
“……殿下就起來了?”
李策本想讓她繼續睡,可是余清窈已經爬坐了起來,雪白的小臉上浮著酣睡過后的紅潤,水盈盈的眸子宛若兩顆浸在溪水里的黑珍珠,瞬也不瞬地望著他。
“昨夜睡得還好麼?”
余清窈彎著唇,對他粲然一笑,“嗯,很好。”
李策伸手給她,“那一道起床吧。”
余清窈剛把手伸出去,就聽院子外一陣哐啷哐當,好像好幾個箱子給人丟到了地上。
緊接著是華昌公主那驕傲的聲音傳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