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喝醉的程伽立搬進車里,交給袁媛。
正要離開時,程伽立忽地拉住我。
「老婆,我頭疼。」
一瞬,袁媛面色異常難看。
我面色沉靜,一根根掰開他的手指。
剛松開,他又迅疾握上來。
「老婆,我們回家好不好。」
我默了默,還是上了車。
一路無聲,霓虹光忽閃而過,掠過每個人的臉,光影明明滅滅。
進了家門,袁媛還在絮叨著,「……不能直接讓他睡過去,先用熱水帕子擦擦,后頸一定要擦,對了,解救藥就放在客廳偏柜——」
「袁媛,」我平聲打斷她。
她抿起唇,對上我的眼睛。
「別急,」我垂眸,含笑望著她。
「小姑娘,吃相太難看了。」
4
程伽立從沙發上醒過來時。
橘黃色暖光正從四面八方涌進來,微塵跳動。
我輕輕扭了扭僵硬的脖子,站起身。
推開陽臺窗戶。
外面旭日漸起,晨霧層層被驅散。
身后窸窸窣窣。
一會兒,浴室水聲響起,不久又停下。
半晌,腳步聲漸近。
「我先走了……今天有管理層會,你最好也別遲到。」
「等一下。」我叫住他。Уȥ
程伽立站在客廳中央,手里還握著一根絳紅色領帶。
我移步過去,捻住領帶一頭,「今天我幫你系吧。」
他遲疑一瞬,頭無意識朝門口偏了偏。
我佯裝未察。
「好。」他松開手。
我拿過領帶,墊腳,套上他頸部。
右手捏住寬端,左手捏住窄端,交叉,繞圈,送入環中。ყz
我抬眸,注視著他的瞳仁。
手上慢慢系緊。
程伽立眸光微動,俯身貼住我唇瓣,「系得很漂亮。
「以后天天給我系嗎?」
他神情愉悅,眉眼間的凜冽消弭不見。
我嘴角翹起,細細撫平領帶表面,「沒有以后,只此一次。
「以后可以讓等在門口那位,進來幫你系。」
程伽立只當我在吃醋玩笑,似笑非笑地瞧著我。
忽地,他一伸手,掐住我臉頰。
微涼的嘴唇,重重印上……
門開了,又合上。
袁媛蒼白的面容快速閃過。γʐ
屋內重歸安靜。
我唇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見。
伽立科技的月度管理層例會上,我姍姍來遲。
推開會議室,眾人默了一瞬。
亮藍色的絲質長裙,隨著我每一步,起伏輕漾。
從前一直盤起的長發,被放下。
微卷的栗色鋪滿肩背。
我搖曳生姿地走到程伽立左邊,信手拉開座椅,盈盈落座。
正對面,原本滿臉郁色,散漫窩在座位上的徐灃,猛然支起背,坐得板正極了。
程伽立目光凝在我身上,一動不動。
只有袁媛抿緊唇,面無血色。
我抬手,示意剛剛在發言的市場部經理,「繼續。」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
這真的是那個日日灰頭土臉,永遠黑灰色套裝的副總,他們的老板娘。
例會接近尾聲,程伽立照常做了簡單總結,揮手就要散會。
「耽誤大家兩分鐘,我這里,還有一件小事。」我驟然出聲。
滿室目光聚來。
我從文件下,抽出一張紙,「從今日起,我將結束與伽立科技的雇傭關系,我分管的市場部與研發中心暫移交給程總,后續如何安排會經過公司討論——」
「繆淼!」程伽立一臉不可置信,呼吸突重。
他嘴唇幾次啟合,終是壓抑住。
「來我辦公室。」
他霍然起身,周身都竄著火氣,摔門而去。
我慢騰騰,不急不慌的跟上。
走道上,徐灃攔住我,「你要做什麼?」
「不想干了。」
「就為了那狗男女?」
徐灃擰眉,有些怒氣,「你就這麼放棄自己奮斗多年的成果?」
「這原本,也不是我想做的。」我頓了頓,「對不起,師兄,還把你拖上船,稍后我們再聊你這邊的事。」
「對了,」我歪起臉,「師妹我今天好看嗎?」
徐灃的厭世臉一秒石化。
他僵硬地撇開臉,舌頭險些捋不直,「好看。」
「謝謝,」我嬌笑道。
「最后一天,告別的時候,我想漂亮一點。」
我踩著高跟鞋,踏進程伽立辦公室。
他仰靠在老板椅上,雙目陰霾,凝視著我一步一步走近。
我將兩份文件,擺在他辦公桌面。
「一份是離職,一份是離婚。」
「你又在鬧什麼?!」程伽立的聲音冷如冰窖。
我驀地笑了笑,「程伽立。
「我十七歲認識你,二十歲嫁給你,沒有戒指,沒有婚禮,沒有祝福……除了那本證,一無所有。
「二十二歲,你說快堅持不下去了,我放棄保研,賣掉爸媽留給我唯一的房子,全心全力支持你創業。
「為了你開心,我可以做盡一切不開心的事,我不是天生犯賤,喜歡自虐,」我伸出手指,點了點胸口,「而是有東西在撐著我。
「但是現在,那個東西不見了。」
我輕吐一口氣,「我得在自己被消耗至死前,離開你。」
「你后悔了?」程伽立定定看著我。
「是的,程伽立。
「我后悔了。」
偌大的辦公室,遽然靜謐。
光潔的大理石地板,映出兩人變形的輪廓。
5
當天,我便從溪山別墅里搬了出去。
房子早在一年前買好。
離我母校不遠。
做閑人的第一天,我關掉手機,飽飽睡了一整天。
第二日,拜訪昔日恩師,又在母校食堂吃了個晚飯。
我慢悠悠散步在校園里,熱氣騰騰的喧鬧擦肩而過,心底難得的平靜。
舉目望去,這里四處都有我和程伽立留下的影子。
不過,我內心已經再起不了一絲波瀾。
在學校后街,小酌幾杯后,我心滿意足地拎著烤串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