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猩紅的火光閃爍。
我停了停,按響密碼。
「抽完再進來。」
程伽立掐滅煙頭,跟了進來。
「隨便坐。」
我放好東西,又進浴室洗了個臉。
出來時,程伽立還立在原地。
「我想不通。」他一開口,聲音啞得厲害。
我拉開餐椅,坐下,開始吃烤串。
「繆淼,這幾天我一直在想。」
程伽立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我知道,我有些地方做得不好,忽略了你,我跟你道歉。
「你也說了,我們結婚十年,不是十天,我們都不年輕了,婚姻不是兒戲,我不希望我們把離婚當成賭氣的工具。」
「我不是賭氣,你應該清楚,」我咽下軟掉的土豆,「我從不輕易提分開,提了就是真的。」
「繆淼!」程伽立捏了捏鼻梁,壓不住躁氣,「那你給我個理由,為什麼你這次要動真格?就為我要你向林小姐道歉?
「你以為我想?這樣何嘗不是把自己尊嚴按在腳下!但我也是為了公司,為了我們更好的未來,你根本不體諒我!」
他越說越來氣的模樣,「我們以前那麼難都好好的,現在日子好了,你就開始跟我鬧,是嗎?
「繆淼,我對你不好嗎?那個時候,我他媽全身上下只有五千塊,你要救那條病狗,我二話不說全掏給你。
「我他媽一包一塊五的泡面,也要和你分著吃!
「我對你不好嗎!」
程伽立一拳砸在桌上,像是要把積壓的瘀滯,全部發泄出來。
我眼睫顫了顫,無力垂下。
那時誰也沒想到,寵物醫院會如此昂貴。
拿到賬單時,我與程伽立當場怔愣住,面頰隱隱發燙。
他安撫地摸摸我頭頂,拿出了銀行卡。
我胸腔酸脹,甚至開始后悔,自己那泛濫的爛好心。
明明,我們連自己都養不活。
二十出頭的貧窮少年,一無所有。
卻依然愿意為了保護我不自量力的善心,毫不猶豫地掏空腰包。
一塊五一包的康師傅,我們推來阻去,他只肯吃剩下的殘渣。
深夜,程伽立餓得偷偷灌了滿肚子涼水。
我抱著他,泣不成聲。
「淼淼,再等等,」程伽立反手緊摟住我,低啞聲線中溢滿溫柔:
「我不會一直讓你吃苦的。」
我抽了張紙巾,擦掉桌面滴落的油漬。
「程伽立,我看見了。」
「什麼?」
我偏頭,看向他,「去年九月三號,你和時域薛總合作談崩,你抽手便走,其實是回了公司,就是那個晚上——
「我看見了。」
程伽立身子一晃,頓時像被盆涼水兜頭澆下。
剛剛一連串的質問和怒氣,瞬間啞了火。
在過去一年里,我日日夜夜想象。
在撕破所有偽裝后,我站在道德高點,要如何指責他,審判他。
設想中的報復令我酣暢淋漓。
而如今,一切說開了,我只有如釋重負,塵埃落定之感。
「淼淼——」
他面色幾變,喉頭上下滾動,卻還是出不了聲。
一米八幾的大個子,無措地立在水晶燈下。
他依然知道我的軟肋。
無數次,只要他露出脆弱,我便不計較的低頭。
「淼淼……」
程伽立眸底流淌著破碎,還有一絲暗暗的乞求。
很像十年前。
少年顫抖的手,小心翼翼,試探著握上來。
「嫁給我,好嗎?
「我發誓,這一輩子,我都會對你好。」
6
時域薛總油膩的大掌,又一次有意無意伸過來。
我深深呼出一口氣,端起酒杯,趁機躲開。
「薛總,這一杯我干了,」我盡力彎起嘴角,干笑著,「希望貴司能再考慮一下合作條款。
」
仰頭,苦澀一飲而盡。
五十度的白酒,像火,灼燒著五臟六腑。
我厭惡這一杯又一杯喝不完的枷鎖,厭惡對面男人淫邪的眼神,厭惡這個五光十色卻散著臭氣的空間。
可我不能甩手走人,不然合同就真的完了。
我舍不得,程伽立的辛苦打拼變成一場空。
從酒桌上下來,我興奮地抓著合同,想第一時間告訴程伽立。
手機打到沒電關機,依然是無人接聽。
像冥冥中注定。
我鬼使神差回了公司。
晚上十一點,辦公樓里一片暗色。
只有幾處廊燈,幽幽亮著。
八樓,總經理辦公室的大門虛虛掩上,同樣沒有光。
正當我想轉身離開時,里面突兀地響起座椅轉動聲。
我屏息,停下腳步。
耳邊若有似無,傳來男人低低的粗喘聲。
心臟驟縮。
像有一只大手,猛地攥住了它。
我僵硬地,一步一步挪過去。
透過窄窄的縫隙,看向那個——我最熟悉的愛人。
程伽立閉目。
仰躺在老板椅上。
而他的身下——
一片金色反光的裙角。
我今晚才在袁媛身上見過。
那只大手用力一收緊。
嘭!
整顆心,轟然碾碎成血水。
惡心感爭先恐后涌上來。
我捂住嘴,拼命往外跑。ӳƶ
寂靜長街上,我像個瘋子,哭到不能自己。
直到身體再無可供揮霍的水分。
這是我從未預料到的結局。
所有的信仰,堅持,被摧毀殆盡。
相愛十年,我一直以為,只有死亡才能將我們分開。
未曾想,
他已經在中途下車。
口中的烤羊肉有些發柴。
我反復咀嚼,咽下時,依然磨得喉管生疼。
「你放心,我沒有多要,協議上寫得很清楚,公司歸你,存款和房產歸我,很公平。
」
「淼淼,」程伽立痛苦地張著嘴,像是有些難以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