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意卻沒看他。她越過杜應景徑直往前走。
車上的氛圍對她而言很沉重。她想離開蔣吉東一個人待著。
“不用管我。”她告訴杜應景,“你只管你去買東西。”
蔣意漸漸走遠。
她在超市外面隨便找了一條長椅坐下,也沒介意旁邊挨著垃圾桶。她摘掉圍巾,然后從大衣口袋里面摸出手機。她沒有馬上滑開鎖屏,只是把手機緊緊抓在手心里面。
蔣意覺得自己的生活忽然間變得很凌亂。而她向來不擅長收拾。
她很想給謝源打電話。
這種時候她總是會尤其想念他。
她正在想他。他的電話下一秒就真的打過來了。
這算是心有靈犀嗎?
她垂眸盯著手機屏幕上的來電顯示, 心情一點兒一點兒明亮起來。
蔣意按下接聽鍵。
手機里面傳出謝源的聲音。
他的語氣不疾不徐, 他在電話里面問她, 大概什麼時候回來, 需不需要他過去接她。
蔣意知道,這就是謝源表達關心的方式。他喜歡使用這種實用主義的表達方式。
但她不一樣。
她喜歡用更加直白的方式。
“謝源,我想你了——”她的尾音軟軟糯糯地落下去, 在冬天的夜里面顯得格外惹人鐘愛。
“我好想好想你現在能夠抱抱我。”
這句話不是撩撥的時候隨口一說的甜言蜜語。
她是真的想要他現在就能抱抱她。
她想要回到那種與他相擁熱吻的體驗里面。仿佛如此才能令她得到療愈。她太難受了。
謝源的心思一頓。
“你在哪兒?”他問。
“等等——”蔣意沒想到他居然會這麼說。他是……真的想要過來馬上給她一個抱抱嗎?
她終于徹底地露出笑容。
“沒事。你不用過來。我陪我爸吃完晚飯,我就回來了。”她的聲音又輕又柔, 每一個音節都勾著繾綣的情愫,“你要等我。”
謝源的喉結上下動了動。他說:“好。”
蔣意掛了電話。
她的唇角上揚,心情微微見好。
一會兒, 杜應景拎著一大袋東西走出來。他停在她的不遠處,望著她, 欲言又止。
蔣意站起身:“走吧。”
她又一次徑直走在他前面,上車。
*
車子駛進蔣宅。
蔣吉東進了家門以后就一頭扎在廚房里面。家里兩位保姆阿姨站在兩旁,臉上表情有幾分不知所措。
蔣意在餐桌旁邊坐下。她朝兩位保姆阿姨招招手,笑著說:“阿姨,沒事的。就讓我爸做吧。不過,你們在旁邊還是得幫忙盯著一些,別讓我爸把手指切了。他明天上班還要坐在辦公室里面簽很多文件的。”
她明顯在開玩笑。
蔣吉東在廚房里面也能聽見蔣意說話。他探出頭,笑呵呵地假裝教訓她:“小意,你是覺得老爸每天在公司里面不干別的正事,只需要負責做個簽字的人,是吧。”
“哪有。我明明是在夸爸爸知人善任,公司里面有很多能干的員工。有他們替爸爸分擔工作,爸爸就可以多多休息,只做簽字這一件事情就好啦。”
父親和女兒之間的對話,乍一聽,讓人感覺無比輕松。哪里能看出來早些時候他們在醫院病房里面那個幾乎如同對峙一般的場面。
蔣吉東背過身去,站在水槽前面。他假裝在洗手里的茄子,其實忍不住抬手擦了擦眼睛。
他能夠感覺出來,女兒確實已經長大了。
換做是以前那個只會撒嬌的小丫頭,這會兒肯定仍然淚汪汪地瞪著他,大發脾氣,控訴他為什麼沒有告訴她他的病情,為什麼不肯嘗試別的治療方案。
但是現在蔣意已經徹底控制住了情緒,像個沒事人。她甚至還能夠俏皮地跟他開玩笑,順便提醒他要注意身體,工作不要太操勞。
如果可以,蔣吉東希望蔣意永遠都不必長大。
可惜他這個老爸已經不能繼續陪著他的小公主了。
所以他的孩子還是快快長大吧。
*
吃過晚飯,已經將近九點半。
蔣意說她今晚不在家里住,“我回我自己的公寓住。”
不只是因為謝源在那里。她不想和蔣吉東待在同一屋檐下。她還沒想好要用怎樣的態度來面對他。她需要在自己的空間里面理清頭緒。所以,她要離得蔣吉東遠遠的。
蔣吉東開口留她。
蔣意卻堅定地搖搖頭。
“那讓司機送你。”
蔣意還是拒絕。
“我自己開車走。爸,沒事的。”
蔣吉東送她到大門口。
蔣意坐在車里,降下車窗。
“爸爸,接下來的每一天,你都要過得開開心心的。好麼?”
蔣吉東點頭說好。
蔣意這才露出笑容。
*
蔣意把車開出去一段。
對向車道的燈光在她的臉上一晃而過,照出她沉默的表情。
從駛出蔣宅大門的那一刻開始,蔣意的臉上就一直維持著此刻的表情。
怎麼會有笑容呢?
笑容是掩飾給蔣吉東看的呀。
她往右側變道,最后把車暫時停在路邊。
蔣意擦掉眼眶旁邊的濕意。
整個人一半麻木,一半疼痛。
她身上有一半她母親的基因,有一半她父親的基因。
現在,是來自母親的那一半在麻木嗎?是來自父親的那一半在疼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