瑯琊詫異道:“都是醫書?”
“是的。”
瑯琊跟崔氏彼此對視了一眼。
“你讀醫書做什麼?”
“阿娘自生了我后身體就一直不好,我想著也許能找到醫治她的辦法。”
崔氏附到瑯琊耳邊道:“元氏生她時大出血,傷了元氣,一直纏綿病榻。也因這,沒能逃出汝丘城,現還在城內困著。我已答應這丫頭,等大水退了,第一時間去找她娘。”
“汝丘的水退了嗎?”
“退是退了,但據說傷亡慘重,地方官吏正在收拾殘局。阿棟也已到了那邊,找到人第一時間回報。”
“嗯。”瑯琊起身,婢女們連忙拉開珠簾。
姬善看到瑯琊,眼睛一下子睜大了,難掩驚艷之色。
瑯琊緩步走到她面前,摸了摸她的頭道:“那這些天你便在這兒住著,不用拘束,就把這里當作自己家。”
姬善的嘴唇動了動,最終行了一禮:“多謝大夫人,拜托一定要找到我的阿娘。”
“姬善,是姬家在汝丘的分支,祖父姬達,沉迷修真,兒子死后,便出家當了道士。他的兒媳元氏帶著女兒阿善也住在連洞觀內,就近侍奉。嘉平十八年,姬達病逝,那一支只剩母女二人。”
薛采將一本甲歷推給姜沉魚,姜沉魚邊翻看邊道:“姬家的分支竟會淪落至此……”
“嗯。姬達性子古怪,從不與本家親近。”
“那姬善和她娘呢?”
“嘉平十九年,汝丘大水,姬善善泅,幸運逃脫,元氏留在觀中,不知所終。”
“不知所終?”
“對,目前沒有查到她的下落。不知她是死了,還是……”
還是被瑯琊藏了起來,用作要挾和控制姬善的人質。姜沉魚想到這里,嘆了口氣。公子、昭尹,還有姬忽,此生悲苦,大半都是拜瑯琊所賜,如今又多了一個姬善。
“姬善就這樣變成了姬忽?”
“當然不是。瑯琊找了二十個替身,姬善最終證明了——她最像姬忽。”
姬善端坐在幾案前,看著四周的女童,心中的困惑漸濃——
這是她進姬府的第三天。她被安置在客舍里,一個聾啞老嫗負責照顧她的生活起居,除此外,再沒見過旁人。
那兩天她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爬到樹上,望著遠處發呆。后來老嫗過來咿咿呀呀地攔阻,怕她摔落,她無奈,只好下樹,進屋發呆。
老嫗見她安分,這才作罷。
到了今天,一大早崔氏便出現了,她興奮起來,問道:“找到阿娘了?”
“沒這麼快。夫人說,你這個年紀,又是達真人的孫女,總不好浪費光陰。從今日起,帶你去學堂繼續讀書。”
崔氏領她坐進一頂沒有窗戶的轎子,走了半盞茶才到目的地。三間草廬依林而建,匾額上寫著三個大字——“無盡思”。
姬善想,名字起得妙,就是字難看了點,筆力青稚,應是出于孩童之手。
草堂最大的一間屋子里,坐了好些女孩子,正襟危坐地埋頭練字。
門口擺著一只半人高的花籃,插著各種花卉。崔氏對她道:“挑枝喜歡的吧。姬府的學堂,為了沒有本家分家之別,一視同仁。入學時,每人挑一朵花為號,進得此門,便以花名稱呼彼此。”
原來如此,法子不錯。現是初冬,難為她們弄來了這許多花。姬善想到這兒,抽出一枝黃花郎。
崔氏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問:“喜歡此花?”
“嗯。此花消炎抗毒,清熱去火,搗碎成油,能治燒傷。”
“你果然喜愛醫術啊……”崔氏將花別在她的衣襟上道,“不過此花風吹即散,無法持久。
”就這麼說話的工夫,上面的白傘狀冠毛果然都掉了,只剩下光禿禿的褐色花心。也難為之前那個插花之人,將它插進籃中時,竟沒有絲毫損毀。
姬善笑了笑:“無妨,反正她們知道我叫黃花郎就行。”
“嗯,進去吧。”
姬善走進門內。
偌大的書房,共坐了十九人,全是十歲左右年紀的女童,不知為何,模樣很是相像,如一個工匠手里捏出的泥人:淡眉小口鵝蛋臉,細微處雖有不同,大體卻是一樣的。
感覺就像是在照鏡子。
若只有一兩個像的,也就罷了,全都如此,就有點說不出的詭異。
崔氏將她領到唯一的空位上,上面已擺好了字帖,姬善一看,字跡與匾額上的“無盡思”一樣。
匾額找孩子寫沒什麼,想必那人身份尊貴。可照著孩童的字帖練字,就匪夷所思了。
她忍不住抬頭看崔氏,問道:“這是誰的字?”
前面簪著石竹花的女童頓時回頭,滿臉驚恐,好像她問了什麼不該問的問題一樣。而臨近的其他人,雖沒這麼大反應,但從握筆的姿態看,也明顯緊張了幾分,各個豎著耳朵在聽。
崔氏微微一笑道:“有什麼疑問先收著,總有告訴你的一天。先好好練字,誰能跟字帖寫得最像,便有獎勵。”
于是姬善又問:“什麼獎勵?”
“衣裳首飾吃食……到時候拿過來任你挑。”
“若沒有我想要的呢?”
崔氏有點笑不下去了,眼神中露出幾分警告之意:“總有你想要的吧?”
“想要什麼都可以?”
“到時候再說。”崔氏轉身匆匆離去。
書房內鴉雀無聲,只有“沙沙”的寫字聲。
姬善用毛筆戳了戳簪石竹的女童,問道:“要寫到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