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竹緊張地看了眼門窗,才回答道:“到午飯時。”
“一上午都要坐在這里練這個破字?不學些別的?”
“還要學吟詩插花禮儀什麼的……吟詩可難了,不但要背詩,還得念得好,聲音低了高了都不行……”石竹正在解釋,一旁別著牡丹花的女童咳嗽一聲,冷瞥了她們一眼道:“夫子說了練字的時候不許說話。”
石竹一聽,忙扭身繼續練字了。
姬善看向字帖,是陶淵明的《桃花源記》,寫字之人必是極愛此文,運筆靈動,帶著飛揚之態,跟門匾上的“無盡思”三字有著不一樣的風貌,但對方有個習慣:豎筆端正,橫筆跳脫,有著藏不住的小心思。
以字觀人,應是個表面看著正經,其實一肚子花花腸子的人。
姬善看到這里,終于拿起了筆。
“姬善用了三天,便將姬忽的字跡學了個十成十。”
姜沉魚把薛采搜羅來的兩份舊字帖進行對比,確實一模一樣。
“九歲。”她忍不住看了薛采一眼,同樣的年紀,“比你如何?”
薛采面無表情道:“臣寫不出這麼丑的字。”
姜沉魚“撲哧”一笑。薛采的字,確實比姬忽寫得好多了,至于姬善……“姬善原來的字是什麼樣子的?”
“不知。”薛采搖頭道。
也是,就算有,也被瑯琊銷毀了。姜沉魚拿起另一份字帖——這是姬忽賴以成名的《國色天香賦》,彼時她已十四歲,運筆比孩童時成長了許多,但風格依舊一樣:豎極正,橫斜飛。
對十四歲的少女來說,字寫成這樣已算優秀。可若這字是偽出來的呢?那麼寫字之人的實力,就有點可怕了……
“她的身形、長相在那群人里不是最像姬忽的,但字跡、聲音,以及行事作風,都一模一樣。
”
“行事作風?”
“嗯,比如說插花……”
“你們學習花藝已一個月了,今日堂考,主題‘如意’,一炷香后,我來驗收。”女夫子說完便出去了,女童們紛紛插起花來。
姬善盯著花籃發呆。
石竹插到一半,回頭一看姬善還沒開始,便推了她一把道:“想什麼呢,快插呀!”
“管好你自己,人家的事情少管。”一旁的牡丹不屑道。
姬善笑了笑,沒說什麼,索性趴下睡了。
一炷香后,女夫子回來,開始點評大家的作品,走到牡丹面前時,微微驚訝。
只見牡丹選了一個木頭淺盤,以靈芝和鐵線蓮凹成如意搔杖的形狀,橫呈于盤上,枝干上頂了七只桃子,并精心綴了一根盤長結。
“桃果長壽,如意吉祥,靈芝驅邪,盤長結則是恭祝幸福長遠!”
女夫子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很好。插花好比繪畫,如何在一張白紙上落筆勾線,鋪呈意境,抒展抱負,都是學問。而插花比畫畫更難,一幅畫畫完就完了,是否懸掛,掛在何處,畫者無須多慮。插花,卻要考慮花瓶放在何地,獻于何人,與周遭景物是否相襯。大家都要向牡丹學習。”
女童們齊聲應是。
女夫子走到了姬善面前,見她睡著了,皺眉不悅。
石竹連忙回身推她,姬善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道:“嗯?”
“你的如意呢?”
“如意?”姬善晃了幾下頭,才慢悠悠地清醒過來,“哦,如意。如意如意,如我心意。我的心意就是——什麼都不插。”
書房里頓時哄堂大笑。
“胡鬧!”女夫子斥責道,“偷懶耍滑,成何體統?我教你們插花,并不是要將你們困在這一方之地,想著法地折騰你們,而是通過此藝磨煉你們的性子,培養你們的情趣,讓你們能夠領略生活中的美好……”
姬善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女夫子的臉一下子氣白了,道:“黃花郎!汝敢如此輕慢我?”
姬善嘆了口氣道:“夫子,您看看她們……”她踢了前方的石竹一腳,石竹一下子驚跳起來。
“這丫頭,來這兒前是家里的老大,下面三個妹妹一個弟弟,兩歲起就幫忙干活,五歲放牛割草,做飯挑水,您看她手上的瘡,一個多月了也沒見好。什麼時候離開這里,回去了還得干活。你讓她吟詩插花?不如教她做做女紅針線,還能補貼家用。”
女夫子一怔,石竹定定地看著姬善,整個人都在顫抖。
“再看她……”姬善指了指牡丹,牡丹立刻戒備地直起身子,“她是商戶家的庶女,整日一門心思想出人頭地,你教她這些,讓她長了見識,再回去有了落差,不是禍害別人就是禍害自己……”
牡丹跳了起來,大怒道:“你胡說!你污蔑!你你……”
“你父不是商戶?你不是庶女?”
牡丹一噎。
“你娘還是個彈琵琶的青樓女子,老大嫁做商人妾,對不對?”
牡丹的身子也跟著抖了起來。
“你不該學這些中看不中用的,學學算賬管家,將來好幫你爹。”
“你!你!”牡丹突然掩面大哭,轉身跑了。
其他人一片嘩然,用看怪物的眼神看著姬善。女夫子瞪著姬善,姬善則朝她展齒一笑,笑得很是天真無邪。
“姬善真的這麼說?”晚間,瑯琊坐在梳妝鏡前,崔氏一邊為她梳妝一邊匯報無盡思里發生的事情。
“是。她們每日只有書房中共處,也不許彼此交談自己的家事,可她就是看出了每個人的身份來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