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鹿鹿驚道:“你去哪兒?”
姬善淡淡道:“你的故事很感人,她去哭了。”
時鹿鹿看向她道:“我沒說謊,請你相信我。”
姬善終于放下書,也看向他:他的肌膚比她還白,是因為長年幽禁;他臉上帶著這個年齡不該有的少年氣,是因為沒有機會長大;他的一切怪異行為和話間漏洞,確實都變得合理……
但不知為何,姬善心中仍有疑惑。那點疑惑毫無依據,毫不講理,大概就是身為女子天生的直覺。
直覺告訴她——別信他。
于是她開口告訴時鹿鹿:“我信不信不重要。她們信了就可以了。”
時鹿鹿的目光閃了閃,然后,難掩委屈地黯了下去。
第4章 因果
車行七日,終于抵達宜國的皇都——鶴城。說也奇怪,此趟路程無比順利,竟沒有遭遇任何巫族的追兵。按理說在東陽關遇到那四名巫女時,她們已唱出《奢比尸曲》傳遞訊息,沒能招來同伴,只能解釋為東陽關實在太人跡罕至了。
作為唯方大陸最富有的都城,鶴城的街道既不像玉京那樣四四方方涇渭分明,也不像蘆灣那樣質樸粗獷視野開闊,更不像圖璧那樣八街九陌高樓林立,而是鱗次櫛比別有情趣。路兩旁全是一間間小商鋪,一眼望去賣的東西各不相同。每家都有窗臺,窗臺上全種著花,雖是冬天,但氣候溫暖,花朵開放得十分鮮艷。
走走邊趕車邊嘆道:“我可算對得起我的名字,把四國的都城都走遍了。”
看看從懷里取出那件圓柱形金器,將左眼湊到水晶前四處打量,接話道:“你最喜歡哪兒?”
“當然是圖璧,故鄉啊。”
“我喜歡玉京,規規整整井然有序。”看看轉頭問姬善,“善姐你哩?”
姬善一邊為時鹿鹿針灸,一邊答道:“以景喻人,圖璧是個優雅的大家閨秀,小矜持又小傲慢;玉京是個身穿騎射服的貴胄公子,俊朗飛揚胸襟豪邁;蘆灣是個未老先衰的駝背大漢,每條皺紋都寫著凄苦和暴躁;而鶴城……”說到這里,她抬頭看了眼車窗外的風景,“像個白手起家的商人,富有而不改勤儉,精明卻為人和善。”
“大小姐說得精妙!”
“不是我說的。”姬善扎完了針,接過喝喝遞過來的汗巾拭擦雙手道,“《朝海暮梧錄》里寫的。”
看看道:“可惜十九郎當了皇后后就不寫了。嘖嘖,真是嫁人誤事。”
“宜國人真的都信巫呢。看這些商鋪,全都懸掛巫符,供奉神像。”吃吃拍拍看看的肩膀道,“看姐,叆叇借我。”
看看把金器遞給她。
吃吃將名為叆叇的金器舉到眼前,觀察道:“雕的是個年輕美貌的姑娘,赤腳踩著毒蛇,手持草藥,耳朵尖長,唇上還含著一朵花……”看到這兒,扭頭問時鹿鹿,“是巫神的神像嗎?”
“不是。巫族認為神無真容,不可勾繪。那是第一代大司巫伏怡的雕像。”
“伏怡?”
“巫族宣稱——千年前,宜人的先祖們住在大山里,巫為他們占卜治病,受到了大家的尊敬。后來一場大火燒毀了他們的家園,危急時刻,伏怡聽到神的啟示帶領宜人走出大山,在此落腳,并根據神意指定一人為王,然后才有了宜的延續和興起。”時鹿鹿說著,嘲諷地笑了笑。
吃吃看出他的不屑,問道:“不是真的?”
“歷史由勝者書寫,誰能知道真相如何。”
吃吃揶揄道:“你果然玷污巫神。”
一直沉默不語的姬善忽問:“雕像嘴里的花是什麼?”
“鐵線牡丹。”
“鐵線牡丹?”姬善不信,道,“我所知的鐵線牡丹都不長這樣。”
“嗯,此花只長在聽神臺,寥寥幾株,可解巫毒。所以,我要解毒,只能回去。”
吃吃的眼眶又紅了。
時鹿鹿沖她笑了笑,道:“沒事,十五年都過來了。能出來一次,就也能出來第二次。沒準下次,你們又能從魚腹里撿到我。”
“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我……”時鹿鹿剛說了一個字,一旁的喝喝突然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一頭朝車壁撞過去。吃吃和看看迅速轉身一人抓住她的一只胳膊,將她壓在軟墊上,姬善立刻從懷中取出針,封住幾個關鍵穴位,再將一團軟巾塞進她口中,防止她咬傷自己。
趕車的走走惶恐道:“是我的錯,光聽你們說話走神了,沒看見街那邊有送親的隊伍……”
看看朝窗外望了一眼道:“不是送親,是送彩禮。”
遠遠的長街那頭,扎著紅綢的隊伍從拐角處走出來,一個接一個的,一擔擔、一杠杠,朱漆髹金,溢彩流光。
“不愧是宜,好大的陣仗……”吃吃說著輕拍喝喝的背,安撫道,“喝喝別怕,不是來娶你的,放心吧。”
喝喝像受傷的小動物般嗚咽著,整個人抖個不停。
時鹿鹿憐惜地看著她,問姬善:“這是心病?”
姬善沒有回答。
她直勾勾地盯著窗外那隊送彩禮的隊伍,臉上有一種奇怪的表情——自時鹿鹿遇見她以來,還是第一次見到。
姬善性格冷淡又懶散,在她身上似乎毫無“熱情”這種東西,冷眼旁觀著世間的一切,就算參與其中,也無關痛癢得像個局外人。
而這一刻,局外人回到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