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女們的竹杖作勢要往她身上點,吃吃連忙后退,露出一副乖巧之色,拉著喝喝等在一旁,心中既擔憂又迷惑。
伏周不是從不下山的嗎?她知道時鹿鹿被她們救了?時鹿鹿溜了,伏周會不會遷怒?善姐沒了人質,怎麼請她給喝喝看病啊?還有看看,她又去了哪里?
姬善靜靜地看著軟轎。
她無數次想象過自己有朝一日見到伏周會是怎樣的情形,在她的想象中,見伏周是很難的一件事,要耗費許多時間,得到很多機緣,經歷很多險阻,才能在聽神臺見到這個人。
所以,她萬萬沒想到,伏周會下山,并主動來見她。
計劃果然永遠趕不上變化。
沉默許久后,姬善率先開口道:“如果你是為時鹿鹿而來,我本來確實想帶他去見你,但沒看住,還是讓他逃了。”
透過轎子的紗簾,依稀可見里面坐著一個身穿彩色羽衣的女子。女子低垂著眉眼,并沒有看她。
姬善又道:“我救時鹿鹿時,并不知道他的身份,知道后,第一時間帶來鶴城,想交還給你。從頭到尾都沒有跟你作對之意,你若不信,可問巫神。”
伏周依舊沒有看她。姬善想,她還是這麼不愛說話啊……于是她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更誠懇些:“我一直想見你。我變化極大,你可能已經不認識我了。但是……這個,是你給我的,還記得嗎?”
姬善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抖開來,遞垂到簾前。
那是一根孩童用的披帛,年份已久,原本的朱紅淡化成了淺紅,上面還殘留著一些褐色的血漬。
正是當年十姑娘用來救小姬善的那根。
轎中人終于動了,伸出一只手,接住了披帛。
手纖長,卻戴著彩色絲織手套,看不到任何肌膚。
姬善暗暗皺了下眉。
那只手連帶著披帛縮了回去。伏周低著頭,似在仔細打量披帛。
姬善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這一刻十分漫長,漫長得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撲通、撲通。是她嗎?是不是她?
“若是她……就好了。”風吹庭院,恍如嘆息。
風小雅自嘲地一笑,道:“但我知道,她不會的。”
秋姜只會希望他快點跟江江在一起,又怎會來阻止?
茜色問:“那是誰?”
“也許……”風小雅朝喧鬧聲的來源處望去,道,“是巫神的意思吧。”
茜色面色微變。
撲通、撲通、啪!
心跳聲被打斷——披帛被扔了出來:“不是這根。”
姬善笑了,從懷里取出另一根,同樣陳舊的紅色披帛,但沒有血漬:“拿錯了,是這根。”
戴著彩絲手套的手再次伸出來,將這根拿走,然后道:“不是拿錯,而是試探。”
“你當年叫十姑娘,我總要確認一下,你是不是伏周。”十姑娘當時十二歲,被聽神臺的長老接走,很美貌,不愛說話,身份尊貴……巫族當年納新的巫女里,全部符合這幾個條件的,只有伏周一個。
伏周沉默了一會兒,道:“現在確認了?”
“嗯。”
“想做什麼?”
姬善轉身走到門口,把喝喝叫過來,再帶著她來到轎前,道:“巫術可能醫治她?”
一根玉杖從轎子里伸了出來,杖身乃是一整塊白玉雕成,用五色寶石拼嵌出一個耳朵圖騰,杖頭還掛了一個銀制的鈴鐺——正是伏周的象征。
玉杖輕輕點在喝喝的眉心上,帶動鈴鐺“叮”了一聲,又清又脆,說不出地空靈好聽。
喝喝睜大了眼睛,很不安,但沒有動。
十息后,玉杖收回,伏周道:“不能。”
姬善失望道:“為什麼?”
“她不信巫,神術對她無用。”
“也就是說,想要治病,就得先信巫神?”
“對。”
姬善的目光閃了閃,俯下身子盯著簾內的伏周道:“那麼你呢?你信嗎?”
此言一出,門口兩個低眉斂目的巫女頓時激怒,雙雙拔出竹杖沖了進來,道:“放肆!”
“退下。”伏周淡淡道。
巫女們恨恨地瞪了姬善一眼,退了出去。
姬善表情絲毫不變,又問了一遍:“告訴我,你信巫神嗎?”
茜色冷笑起來,道:“巫神?巫神是這世上最惡心之物!”
“哦?”風小雅淡淡道,“據我所知,胡九仙當年可是帶你去過巫神殿測命,巫神說不錯,他才放心讓你服侍胡倩娘。”
茜色一僵。
“數月前的快活宴,本不許火相者上船,巫神賜符于你,你帶著護身符,才得以上船。”
茜色又一僵。
“這些年,你用你的醫術治好了一些病,但也治壞了一些病。那些人本要找你麻煩,但巫神說那是他們的命數,非藥石能救。你的名望這才得以繼續保全。”風小雅注視著卻扇上的眼睛,嘆了口氣道,“你受了巫神這麼多恩澤,本該感激。”
茜色再次冷笑道:“恩澤?若我當年沒去幸川,這一切,我本無須經歷,這份恩澤,也就無須承受。”
這下,輪到風小雅一僵。
他輕輕地、低低地,像抱著最后一絲希望地問道:“所以,你……是不信巫神的?”
伏周沉默片刻,一字一字道:“我必須信,我為此而生。”
姬善眼中的探究之色淡去,變成了另一種復雜情緒,她慢慢地直起身子,道:“我明白了。
”
“真的明白?”
“嗯。你不需要我救,是我自作多情。”姬善笑了笑,露出幾分頑皮之色,道,“但想來你不會怪我,畢竟我是一片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