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了門檻上的鞋印。
鞋子踩過鐵線牡丹,粘到了些許土,再踩在了門檻上。
——有人來過。
時鹿鹿瞇了下眼,下一刻,踹門而入——
門板立刻脫離了門框,重重砸在一個人的腳邊。那人嚇了一跳,回頭不悅道:“你做什麼?”
時鹿鹿盯著姬善,只見她好好地坐在長案前,仍在搗鼓草藥,手上、臉上、身上沾滿了斑斕的花汁。
時鹿鹿的目光在屋內迅速搜羅了一遍,問:“茜色呢?”
“被風小雅帶走了。”
“他果然來了……”可門檻上的腳印,是女子的,“帶著你的婢女?”
“對。看看和吃吃。”姬善邊答邊繼續搗藥。
時鹿鹿盯著她問:“你為何不走?”
姬善嘆了口氣道:“我離開你會死呀。要走,也得除了情蠱
再走,不是嗎?”
時鹿鹿的神色緩和下來,笑了笑道:“你倒是坦誠。”
“我不能說謊,只能坦誠。而且……”姬善將混好的汁液倒入瓶中搖勻,淡淡道,“我知道你是故意離開的。”
“哦?”
“你已知風小雅曾帶著我的婢女來過山下,又知他昨日秘密去了胡府……今日胡倩娘突來神殿鬧事,怎麼看都是調虎離山。所以你故意離開,給他們機會見我,想借機試探我,對吧?”
時鹿鹿拿起一縷她的長發在手中把玩,道:“你是聰明人,聰明人從不做無用之事。我是在給你機會。”
“什麼機會?”
“跟風小雅徹底告別。”
姬善似要動怒,但最終深吸口氣,忍住了,道:“他帶走了茜色,沒有帶走我,我想,這已足夠說明問題。”
時鹿鹿“嗯”了一聲,眉眼都顯得很柔和,他道:“明天,兩位使臣就抵達鶴城了。陛下邀我赴宴,你去不去?”
“你已經問過。
我說過,不見衛玉衡。”
“但我希望你去。”
“為什麼?”
時鹿鹿在她的發上親吻了一下,眼神顯得有些哀傷,又有些討好道:“因為,明日也許就是赫奕的死期。那麼重要的時刻,我希望,你能陪在我身邊。”
姬善想了想,把搖勻的瓶子遞給他,道:“我們來打個賭吧。”
時鹿鹿挑眉道:“什麼?”
“這是巫毒的解藥。如果有效,我就陪你赴宴,當作慶功。如果無效,說
明我還要繼續鉆研,恕我無心外出。”
時鹿鹿一驚,立刻打開瓶蓋,里面的液體無色無味仿如清水,卻讓他的心為之繃緊。
他一伸手,從門外抓進來一個巫女,將瓶里的水倒入她口中。巫女喝下此水,原本木然的表情逐漸變化,額頭的圖騰也由紅轉淡。
巫女匍匐在地顫抖不已地道:“請神寬恕我!”
時鹿鹿盯著她的變化,眼中的表情非常復雜。
“怎麼樣?跟你的解藥一模一樣嗎?”
時鹿鹿轉身,盯著姬善,道:“你是怎麼做到的?”
姬善終于笑了,笑得又得意又傲慢,道:“我說過,當世除了江晚衣,無人比我更有醫學天賦。而即便是江晚衣,我也是不服的。”
時鹿鹿看看手里的瓶子,再看看那名巫女,她額頭的圖騰徹底消失了,眼神也恢復了些許靈動。
姬善在一旁看著,若有所悟。
時鹿鹿招手命該巫女上前,然后咬破自己的手指,往她額頭點了一下。血珠很快滲入消失,耳朵圖騰重新出現了。
而當圖騰再次出現時,巫女又變得木訥起來。
姬善道:“我明白了。巫毒是同一種,解藥也是同一種。但施毒方式不同,達到的效果也不同。
若是通過粉末和煙霧散布,能讓吸食者瞬間昏迷不醒;若是通過血液傳播,則能控制對方的心神。”
“不盡然。”
“嗯,確實——頤殊就是中毒昏迷不醒者,秋姜逼赫奕喝了她的血,但赫奕
的神志依然清醒……這說明,想要控制對方心神,必須要蠱王,也就是你的血。”
時鹿鹿點頭微笑,道:“沒錯。你是如何發現解藥的配方的?”
姬善從抽屜里取出一張紙,遞給他道:“我經過排序組合反復試錯,從一千三百二十六種配比里,最終留下了這一張……”
時鹿鹿正要伸手接,姬善卻又收了回去,眨了眨眼睛道:“不如這樣,你也把配方寫出來,然后我們對比,看看是否一致?若是一致,我要獎勵。”
“什麼獎勵?”
“讓我見伏周一面。”
時鹿鹿的表情果然一沉。
“時間我定,地點你選。”
時鹿鹿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什麼也沒說,而是提起筆來,開始往紙上寫字。第一個寫的是:“安息香,一錢”。
姬善看后,將自己的配方用手捂住,挪開露出第一行字,赫然也是“安息香,一錢”。
時鹿鹿又寫:“艾納香,五錢”。
姬善再露出一行字,也是“艾納香,五錢”。
時鹿鹿不再停滯,一揮而就寫了六行,果然全部相同。
姬善沉聲道:“還有最后一樣,也是最特別的一樣——鐵線牡丹。”
時鹿鹿“嗯”了一聲,筆鋒落下,開始書寫。
時間仿佛靜止,只有狼毫游走在紙張上,“沙沙沙沙”,一筆一畫,拼就心血——
姬善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睜大眼睛。一點、一點、再一點……然后一橫一豎一橫折鉤……
她的眼睛亮
了起來:“我本也走至絕境,覺得不可能破解,直至昨日……”
“昨日秋姜送來一壺酒。”
“對。我就想,可以試試。”
時鹿鹿微微一笑,收筆,一個“酒”字赫然鋪呈。巫毒解藥的最后一劑也是最關鍵的一劑,是酒漬鐵線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