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好。”
她想,她哪里沒有站好了?她明明站得很直。
那個聲音消失了一會兒,然后又響了起來:“記住——你是大夫。”
姬善想她當然是大夫,她還是當今世上最好的大夫……之一。
那聲音道:“借鬼神以醫人;救殺戮而止戈。”
她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這句話,跟另一個女音重疊在了一起,在黑暗中不停回蕩:“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善良……”
你到底想說什麼?你為什麼搬出元氏的話來?
“所以,不要為了救人而殺人……永遠不要。”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鼻息間依稀有腥臭的味道,她忽然想起,這是曾經發生過的一幕——懸崖下,山洞中,她喝了毒蘑菇湯,陷入幻境,裹著臭臭的熊皮,抓著時鹿鹿,哦不,當時應該是伏周,說了很多很多話。
伏周也對她破天荒地說了一些話。
說的就是這些……
“
睡吧。”
“睡?”
“可我還要找船。”
“船?”
“我自由了……不,還沒有……船在哪兒?在哪兒?”
“船,是我嗎?”伏周輕輕地問。
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
姬善霍然睜眼——再次看見了熟悉的白孔雀翎。
“善姐!你醒了?”吃吃激動地撲過來,亮晃晃的黃衣刺得她的眼睛有點疼。
“我沒死?”
“沒有!”
“那時鹿鹿也沒死?”
“對!江晚衣出現了,及時救了你和他!”吃吃笑著移開身體,一角青袍就那麼映入了眼簾,隨之一起出現的,還有江晚衣的笑容。
“哪里不舒服嗎?”
姬善下意識皺眉,然后轉了個身,背對著他。
“嗯,能轉身,看來沒事了。”江晚衣的聲音里隱含了幾分笑意。
姬善絕望地嘆口氣,回過頭來睨著他道:“你怎麼會來?”
“宜王找我,說這邊可能需要我。
我過來一看,竟是真的。”
姬善翻了個白眼,內心說不出地煩躁。她的醫術再次輸給了江晚衣——因為她救不了時鹿鹿,他卻可以。當然,她當時自己也身受重傷,下針手抖,再加上心情慌亂,做不到他這麼心平氣和……種種原因,雖然可以找補一些,但輸了就是輸了。
“他怎麼樣?”
“你是指大司巫嗎?他的情況不太好。”
姬善一驚,當即就要起身,被吃吃攔住道:“不行啊善姐,江哥哥說你起碼得躺個三天才能下床!”
“居然要這麼多天?
無能!”
江晚衣笑了道:“你還是老樣子。”
“別廢話,他怎麼個不好?”
“他的身體無法自愈,目前全賴藥物頂著。”
姬善沉吟。無法自愈,是因為時鹿鹿對蠱王下了禁令吧。
“會死嗎?”
“目前看,不至于死。但,何時能好轉,是未知數。”
“身為大夫,居然給這麼模糊的答案。”
“大夫所能做的我都做了,接下去,得看病人自己的。”江晚衣將一碗藥遞到她面前,道,“比如你,喝我的藥嗎?”
姬善垂眸看著琥珀色的湯汁,糾結了一會兒還是拿起來喝了,結果才喝一口,就“噗”地吐了出來道:“這麼甜?”
江晚衣“咦”了一聲:“你們女孩子不都怕苦嗎?我多放了一點甘草。”
吃吃忙道:“善姐不吃甜的!苦一點沒事,甜了絕對不行!”
江晚衣“哦”了一聲,再次問道:“那麼你,還喝我的藥嗎?”
姬善恨恨地把藥一口干了,道:“要不說你不行,就算你能開出生肌養骨、起死回生的藥方又如何?半點不了解病人的喜好!”
“千人千面,了解人的喜好太累了。我時間有限,只能專精于病。幸好……”江晚衣說到這里,沖她悠悠一笑,“不還有你這樣擅觀人性專醫心病的大夫嗎?”
姬善瞪著他道:“你是在諷刺我嗎?”
“何出此言?”
“我若真擅治心病,那位就不至于搞成現在這樣。”
江晚衣想了想,走到榻前
,側身坐下了道:“揚揚……”
姬善幾乎要跳起來,道:“誰允許你叫我小名?”
“那麼,阿善。”
姬善情不自禁地想:時鹿鹿怕是也不樂意別人這樣叫她。
江晚衣注視著她的眼睛,很認真地說道:“阿善,我只能保他不死,但不能讓他好起來。如果有一天,他好了,那個治好他的人——肯定是你。”
姬善一怔。
江晚衣伸出食指,在她額頭的耳朵圖騰上輕輕敲了敲,露出一個鼓勵的微笑,然后起身背著藥箱離開了。
姬善抬手,碰觸自己額頭上的圖騰,一時間,心緒翻滾,若有所悟。
江晚衣推測得沒有錯。她在榻上足足躺了三天,第四天時,才能勉強起身行走。
然后她才知道,這幾天,時鹿鹿就躺在隔壁的小木屋中。封死的窗戶已被改裝成了一扇門,屋里鋪了張草席,席旁有具身穿羽衣的骷髏。
吃吃道:“江哥哥說這間屋子不通風不利康復,但鹿鹿不聽,非要住在這兒,否則就不喝藥。江哥哥沒辦法,只好任由他瞎來。”
姬善一點點地挪進去,發現時鹿鹿睡著了,呼吸很是虛弱,手中還牽著骷髏的一只手骨。
“茜色說,這是他娘的尸骨。”吃吃湊到她耳旁低聲道。
時鹿鹿的睫毛動了動,醒了過來。
木屋光線微弱,他的眼睛也不復之前那麼明亮,黑漆漆的,像兩個深不見底的洞,看著她,卻又不像在看她。
姬善想了
想,開口道:“你有話要對我說嗎?”
時鹿鹿別過頭去,注視著骷髏,沒有回應。
姬善等了很久,他都沒有再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