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吃露出悲憫之色,忍不住道:“鹿鹿,宜王陛下派人來問,你想不想見他?”
時鹿鹿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他之前還偶爾回應的……”結果看見你,就再也不回應了。吃吃看著姬善,咽下了后半句話。
“你出去,讓我跟他獨自待一會兒。把門也帶上。”
吃吃點頭離開,把門合上。新門上扎了好些通風用的小孔,微薄的光透過這些孔照在草席上,一點一點,斑駁扭曲,像另一種傷疤。
黑暗和獨處帶來特殊的安全感,令姬善也多了很多傾訴的欲望。“這些年,我一直記著十姑娘……當時,其實我不是在救小麻雀,它已經死了,我爬上樹,看到鳥窩里有只好大的杜鵑,就知道是杜鵑把麻雀推下去的。我折了根樹枝,開始戳杜鵑,戳眼睛,戳肚子,戳它張得大大的嘴巴……”
時鹿鹿果然被她的話吸引了,轉過頭來。
“當我那樣做時,興奮極了,整個人都在抖。一直以來,我都知道在我體內潛藏著某樣名為‘惡’的東西,平時它被壓抑著、包裹著,藏得很好,但偶爾觸及,就會立刻膨脹。那只杜鵑還是幼鳥,被我戳得拼命叫……這時,一顆豆子飛過來,打斷我踩著的樹枝,我掉了下去……”其實想想,她的恐
高癥就是那會兒埋下的。
“當我以為自己非死即傷時,十姑娘飛出披帛接住了我。”姬善說到這里,笑了笑,“我知道,豆子和披帛其實都是她干的。”
時鹿鹿的眼眸里依舊沒有光,但他靜靜地聽著。
“我表面上十分感激,其實心里很生氣,想著如何尋個機會報復回來。所以我天天去糾纏她。
”她從小就是個心眼很多的小孩,知道察言觀色,更知道要偽裝自己。她一口一個“阿十”地叫著,做出一心想要跟她做朋友的模樣,但內心的惡意奔騰不息。
“我很快察覺出阿十有秘密。他們說她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得了怪病需要靜養才來到連洞觀。當時我的醫術已經很不錯了,我覺得她根本沒有病,我在觀后的小池塘里找到了她吃的藥的藥渣,都只是些補氣潤肺的尋常草藥。我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抓住個大把柄,想到那個冰山美人驚慌失措的模樣,就興奮不已。于是我潛藏在池塘里,等著她的婢女來倒藥……結果你猜,發生了什麼?”
時鹿鹿并不猜,他完全沒有任何開口的意思。
姬善只好繼續說下去:“黃昏時分,她親自出來倒藥,我用一根蘆葦探出水面呼吸,結果那些藥偏偏往我這兒倒,藥湯順著蘆葦被我一下子吸進肚里,我一咳嗽,就灌了一肚子水。更糟糕的是,我的腿偏偏在那時抽筋,我不停地撲騰,而她,就在岸上看著
。我知道她早就發現了我,故意懲戒我,于是一狠心,索性不掙扎了,放任自己沉下去。我在賭,我賭她會救我。”
她素來是個野丫頭,調皮搗蛋,又聰明過人,在孩童群里稱王稱霸沒有敵手。
哪怕是遇見“那個人”,也只有她欺負對方的份。
結果遇到這個十姑娘,終于遇到了宿命的對手,一次次地栽跟斗。
小姬善醒過來,第一感覺是:好硬的床!
等她從硬邦邦的床上爬起來打量四下時,發現這里是十姑娘的房間,于是第二個感覺是:好素的房間!
完全看不出是姑娘的屋子,什麼精巧好看的裝飾都沒有,甚至都不如她,她屋里頭好歹還有個元氏插的一瓶野花。
然后她就看到了十姑娘,還是老地點,老姿勢——坐在窗邊發呆。房間里沒有樂器書籍玩具,找不到任何可以凸顯主人喜好的東西,還真是個無趣的人啊。
姬善轉了轉眼珠,走過去,故意跳到窗欞上坐著,硬生生把自己擠進十姑娘的視線里,道:“阿十,你又救了我一次呀。聽說如果一個人被另一人救了三次,那麼,他的性命就屬于那個人。你什麼時候救我第三次?”
十姑娘淡淡地瞥她一眼,別過頭,看另一側。
姬善便挪到窗欞的另一側,不依不饒道:“你為什麼不理我?方圓十里就咱們兩個同齡人,你不想要朋友嗎?”
十姑娘沒回話。于是她把臉湊過去,
笑嘻嘻地盯著她道:“可我想跟你做朋友,想當你的好姐妹,跟你一起吃飯、睡覺、游戲,還互換裙子穿!”
身后傳來一聲嗤笑。
姬善回頭,看見十姑娘的一個小婢女提著食盒進來,傲然道:“我們小姐的裙子,都是找鎮上最貴的巧女坊的張裁縫親手做的。”
姬善挑眉道:“那又怎樣?賣得貴就是好嗎?我的衣服都是阿娘做的,慈母手中線,價值千萬金。”
“你!”小婢女驚呆了,惱羞成怒道,“哪兒來的山村野丫頭,竟妄想跟我家小姐做朋友?也不看自己配不配!”
“一,我姓姬,曾祖官至一品,退而致仕,隱于鄉野罷了,不是什麼野丫頭;二,做朋友,又不是結親,不看般不般配,只看投不投緣;三,你家小姐都沒說什麼,你在這兒叫囂什麼?”
“你!你!你……”小婢女氣得小臉一陣紅一陣白,偏偏她的小姐也不幫她,她自己都是個八九歲的丫頭,一委屈,扭頭哭著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