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善的視線從書移到他的手,再挪至他的眼。
這一次,時鹿鹿的眼里終于有了她。
“不想聽?”她笑了笑道,“那你想聽什麼?我給你換。”
“我要見赫奕。”
他看著她,平靜地說。
姬善先一怔,繼而歡喜。
兩個時辰后,赫奕坐著軟轎,被抬上了聽神臺,令人震驚的是,他的眼睛上竟然還蒙著布條,手里還拿著一根新雕的玉杖——看起來,跟大司巫那把一模一樣。
姬善抓住玉杖的一端,領著他走進時鹿鹿的房間。
時鹿鹿看到這個樣子的赫奕,眸光微動。
“你出去。”
姬善抿了抿唇,還是退了出去。
吃吃喝喝走走看看圍上來,大家的神色都很興奮。
“鹿鹿肯跟善姐說話,又主動要見宜王,這是想通了?”
走走道:“就算沒想通,也比之前不死不活的好一些。人啊,只要肯說話,能溝通,凡事有的談。”
看看道:“宜王的眼睛還不好?是真的弄不到解藥,還是苦肉計?”
吃吃故態復萌,將耳朵貼在了門板上,并招呼喝喝跟她一起聽。
在她們的忙碌中,姬善徑自走出木屋,看著田里的那些鐵線牡丹。它們已經長出了藤蔓,綠葉翠濃,再過一陣子就能開花,即將恢復原樣。
一切看起來都有所好轉。
但不知為何,她的心沉甸甸的,完全舒暢不起來。
一炷香時分后,她知道了原因。
赫奕從里間走出來,找到她,第一句話是:“大司巫跟朕做了個交易——他愿意為朕治好眼睛,繼續輔佐朕,但他不會放伏周出來。”
“他想通了?不報仇了?”
“算是吧。”赫奕嘆了口氣道,“還有個
附加條件。”
姬善心中一緊,問:“跟我有關?”
“他要朕,把你逐出宜國,永遠不得入境。”
山崖的風吹透她的衣衫和長發,姬善臉上的表情有些難看。
赫奕等了一會兒,見沒有回應,便道:“朕絕非過河拆橋,只是當務之急是讓他能好起來,伏周的事咱們再慢慢謀劃……”
姬善打斷他道:“我要一輛走屋,四匹最好的馬,通關文牒。另外,木屋內的毒物解藥等任我帶走。”
“行。”
走走看看喝喝開始收拾行李,聽說能離開這個鬼地方,大家都很開心。只有吃吃有些難過,她在這里跟他們一起生活了好幾天,親眼見過時鹿鹿和姬善相處時的情形。
“我趴在門上,什麼也沒聽見。”她靠近姬善,小聲道,“也不知宜王跟鹿鹿是怎麼交流的,竟然不出聲,連喝喝都沒聽見。”
“無所謂。”姬善一邊收拾銀針,一邊淡淡道,“無論他們談論什麼,結果都一樣。”
“可咱們……就這麼走嗎?你,不救伏周了?”
姬善咬著下唇,神色復雜。
吃吃連忙安慰她:“其實他們倆是同一個人,如今鹿鹿又變好了,只要他是真心改過,咱們得給他一個機會對吧?所以,也算功成圓滿。啊,我好想去燕國啊,善姐,咱們接下來去燕好不好?”
看看附和道:“我同意!我也喜歡玉京!”
“我想回圖璧。”走走目露哀求道,“想回去看看
娘。”
“那就先圖璧再玉京,反正順路!”吃吃說罷,征求姬善意見道,“善姐,你覺得呢?”
姬善的目光閃了閃,點點頭。
大家歡呼起來,加快了動作。
姬善則想了想,推開里間的門走進去。
屋里,時鹿鹿竟坐了起來,正在試圖給自己換藥。赫奕留下了那根新的玉杖,看來兩人是真的談妥了。
見姬善進去,時鹿鹿瞥了她一眼,沒說話,繼續清創。
“我來。”姬善從懷中取出銀針,走了過去。
時鹿鹿的手臂下意識地擺出一個拒絕的姿勢。
姬善道:“就當我臨行前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時鹿鹿手臂一僵,然后慢慢地放下了。
姬善用銀針扎住他心口的幾處穴位,然后上藥、重新包扎,每一步都做得比平時更細致,也更慢。
時鹿鹿意識到了這一點,情不自禁地看向她:烏黑的長發與馬車上初見時一樣,一縷垂在耳畔,一縷探入領中,來自她的勾引,百試百靈……
神諭說他必死于此女之手。
他曾以為能夠改變神諭,但最終證明了是奢念一場。
那麼,想要避免神諭應驗的辦法只剩下了一種——離開她。
此生再不相見。
然而余生漫漫,還有那麼那麼多年,聽神臺的孤寂,伏周忍得,他忍得嗎?
他把木屋改裝成花團錦簇的模樣,他日日看深淵,盤算著如何復仇來打發時間……他本不覺得那樣的日子有什麼問題。
直到她來到。
她讓
床榻溫香,讓銅鏡明亮,讓深淵變成了探險,讓靜室有了聲音,她讓這里的一切都不再一樣……
時鹿鹿的手情不自禁地伸向她,卻又硬生生停下。
姬善看著那只僵在半空中的手,突然一把抓住,壓在自己臉上。
時鹿鹿一驚,聲音戰栗:“你……”
“宜王答應了,此地的毒物解藥任我帶走。所以……”那雙在他眼中被定義為美極了的手,拂向他的眼睛,“我要帶你走。”
時鹿鹿震驚,然而已來不及,那些扎在心口上的銀針,止住血的同時,也麻痹了他的身體。
而隨著她的手落下,他的視線驟然一黑。
緊跟著,一個大布口袋從頭罩下,將他整個人包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