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善
立刻意識到她們找來了,也不啰唆,轉身帶路。
溶洞又濕又冷,地面坑坑洼洼,上方還有各種鐘乳石擋道,越往里走,就越黑。
姬善忍不住道:“我什麼也看不見了。”
“我背你。”他把她背起來,繼續前行。
姬善低聲贊嘆道:“你的視力這麼好呀?”
“嗯。”
“阿十,我發現你是個寶箱哎!”
“寶箱?”
“就是帶鎖的那種,很難打開,但是一旦打開,里面全是寶貝。”她貼著他的耳朵笑道,笑得他好癢。
“嗯。”他想他也可以自信一點,驕傲一點,認為自己就是個寶箱。那麼她呢?“你是什麼?”
“我啊……我是一本醫書,現在還沒幾頁,后面全是空白的,但是等我長大了,一頁一頁地補上,最后肯定會變成一本特別特別厲害的書!”她張開雙手比了個夸張的手勢,卻差點從他身上掉下去,忙不迭地抱緊他的脖子。
他輕輕一笑,笑聲在一片死寂的溶洞深處,顯得很清晰。
“阿十……”
“嗯?”
“你笑起來真好聽,要多笑笑呀。”
不知為何,胸口有點悶,從來沒有人跟他說過這種話,從沒有人逗他笑,便連腦海中那個偶爾響起的聲音,雖然溫柔,卻也只是說一些叮囑的話:
“小鹿,你應該學點武功。”
“小鹿,這些書讀熟,會背后燒掉。”
“小鹿,別讓她們發現你是男孩……”
在此之前,從沒人給予他贊美。而自遇姬
善之后,她每天都在夸獎他。
她說他是美人,武功好,視力好,是個寶箱。
這些贊美像一朵朵柔軟溫暖的云,把脆弱不堪的他包裹起來,帶他悠閑自在地飄。那麼輕松,那麼美好。
他想:她將來肯定會成為很厲害的大人物,會有一個很錦繡的未來。
那麼,跟她在一起的他,也會一直一直這麼開心……
當他想到“開心”這個詞時,他就真的開心了——心臟部位劇烈一扯,似被一分為二,緊跟著,從里頭鉆出了某個活物。
他一頭栽倒在地,眼淚鼻涕一起流了出來。
姬善連忙從他背上爬起來,摸著他問:“阿十?你絆倒了?”
劇痛讓他發不出任何聲音。姬善摸到他的頭,發現全是汗,她問:“你怎麼了?是、是你的病發作了?”
她迅速地找到他的脈搏,開始搭脈——原來她真的會醫術。
可當今世上,沒有醫術能夠治療他的病。因為,他得的根本不是病。
果然,姬善道:“好奇怪啊,我什麼也看不出來……你疼得很厲害嗎?我、我去找人來!”她扭身想跑,卻被他緊緊攥住。
不要找那些人來!他不要回去!他寧可痛死!
雖然他發不出任何聲音,姬善卻理解了他的意思,跪坐著握住他的手,一次次地幫他擦汗。
“阿十,你到底是什麼病?你有沒有帶藥?這樣下去可怎麼辦呢……”
“阿十,那些來接你的人手里有藥是不是?我去偷
給你!”
他攥住她。
黑暗中,小姑娘輕輕地哭了起來,道:“我、我好沒用啊……我自稱會醫術,卻一點忙都幫不上……”
他強咬著牙,艱難地抬起手摸了一下她的頭。
姬善怔了怔,然后緊緊抱住他。黑暗中什麼也看不見,只有她小小的身子和暖暖的體溫陪伴著劇痛中的他。
不知過了多久,劇痛仍未停止,反而越發厲害。在暈過去前,腦中的最后一個想法是:我絕對絕對不要去巫神殿!不要當什麼大司巫!
而等他再睜開眼睛,就看見了伏怡神像。
時鹿鹿驚駭抬頭,看著眼前的姬善,只覺世情荒誕莫過于斯。他跟她之間,竟有這樣的過往,而當初信誓旦旦的誓言,也成了笑話一場。
他最終還是到了巫神殿,成了大司巫,而這段記憶也被伏周獨享了,沒有留給他。
時鹿鹿的臉色越發慘白。
十姑娘不想當大司巫,也不信巫。他卻是信的。他為何會信?還有什麼記憶,是他沒有,而伏周獨有的?伏周為何會乖乖留在巫神殿,一當就是十五年?為何會盡心盡職地輔佐赫奕?
這不合理!
擁有了這段記憶的伏周,本該向往自由,渴望繼續跟姬善在一起才對!為什麼變成了后來那個樣子?
姬善緊盯著他的眼睛問:“你想起來了?”
他點頭,汗水沿著眉骨流至耳郭。
“想起了多少?”
“你帶我躲在溶洞里,但我蠱毒發作,暈過去了
。”他悲傷地看著她道,“是你把我交給那些巫女的?”
姬善搖頭。
“那是她們進來后發現了我們?”
姬善沉默了一會兒,推起他的輪椅,道:“去那兒你就知道了。”
她帶他去了溶洞。
瀑布依舊奔騰,而這一次,她帶了傘。
撐著傘快速進入水簾,兩人的衣服都只濕了一點。她還帶了燈,燈光映亮地面,他們緩慢前行。
當年,他背著她;如今,她推著他。時光仿佛在這一刻重疊,讓他既悲傷,又歡愉。
悲傷很濃,歡愉很淡。可那麼淡的一點快樂,足以抵消所有的顧慮,明知很可能是陷阱,也不得不往下跳。
走了沒多會兒,姬善就停下了。時鹿鹿皺眉問:“這里?”
“嗯。”
“當年明明覺得走了好久好久,走得腿都僵了腰都酸了,結果……原來才這麼點。
”那時候的他,真是太弱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