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善看呆了。
“背我出瀑布。”阿十命令道。
“啊?”
“找那些人救我,但不要說這里的事。等我們走后,埋了她。”
“哦……為什麼?”
“不想給你爺爺和你娘惹麻煩,就按我說的做。”
“阿十,你怎麼了?為什麼用這麼可怕的語氣跟我說話?”微弱的火光中,小小的姬善臉色蒼白,滿頭大汗,渾身泥垢——剛才,她為了救他曾拼上了性命。
十姑娘的目光閃了閃,放軟了口吻道:“我要走了。”
“啊?”機靈如她,也反應不過來阿十的這種轉變了。
“我娘在那兒,我得回去。”
“哦……”姬善想這個理由能接受,當即把阿十背了起來。阿十很沉,她背得很吃力,只能一點一點往外挪。
十姑娘伏在她背上,拿著火折子,只能看到姬善的頭發和手。
“那,阿十,你回到家后還能再出來嗎?”
“不知道。”
“這樣啊……那我以后有機會去找你!”
長長的睫毛覆下來,遮住了他的真實表情。
“不。”
“為什麼
?你不想見我嗎?”
十姑娘不說話,好像又變回初見時的冰山美人,拒人千里。
“可我想見你呀!所以阿十,別擔心,我以后會是個很厲害的大夫。晚衣跟我說不管是好人壞人,都會對大夫好,因為指不定哪天就會生病求到人家。到時候我很厲害了,往你家門前一站,你的家人們都會歡天喜地地出來迎接我呢!”
她開心地說道,阿十依舊沒回答,只用雙臂摟緊了她的肩。
她忽然想起一事,問:“阿十,你殺了那個仆人,沒關系嗎?”
“沒關系。”他終于回應了,叮囑她,“別讓人知道。”想了想,又叮囑,“埋的時候,別怕。”
“我不怕死人。我爹醫死過很多人呢。
”
阿十把臉埋在她的肩窩上,似輕笑了一下。
“對嘛,多笑笑……”她一邊繼續贊美他,一邊背著他從瀑布走了出去,一出去就看到了他的小婢女。小婢女驚呼一聲,于是遠處的其他人也全知道了。
她們抬來一頂軟轎,把十姑娘安置在上面。其中一個好奇地問了句:“九婆婆呢?”
十姑娘淡淡道:“現在不走,我就永遠不走了。”
眾人一驚,忙不迭地抬著轎子走了。
姬善忍不住追了幾步,喊著:“阿十……阿十……”
軟轎的紗簾被風吹開一線,露出十姑娘的半張臉,眼瞳深深,難以描述。
姬善揮揮手,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沒再說什麼。
紗簾最終閉合,一行
人匆匆離去。瀑布依舊湍急,道觀重新清幽。姬善放下手,收起笑容,喃喃說道:“你又救了我一次啊,阿十。你救了我三次……”
“聽說如果一個人被另一人救了三次,那麼,他的性命就屬于那個人。你什麼時候救我第三次?”
玩笑之言,竟成了終身之諾。
只是當時的她尚未意識到,這個承諾何其沉重。
第17章 蘇醒
“我從未見過你這種病,發誓有朝一日一定要治好你。”
時鹿鹿嘲諷地笑了笑道:“所以兒時的我對你來說,不過是個新奇玩具,特殊病人,對吧?所謂的善意、友情,都是借口?”
姬善很認真地想了想,回答:“如果你沒有那個病,我根本不會注意你,更不會靠近你。”
“你……”時鹿鹿正要發怒,姬善道:“但靠近你,認識你之后,我便……放不下你了。”
滿腔怒火瞬間消弭。
時鹿鹿看著姬善的臉,仿佛宿命精心為他構造的一張臉,淘氣跳脫也好,冷漠薄情也罷,一顰一笑,都讓他無法抗拒。
姬善忽然又拿起鋤頭去挖另一側,另一側埋得更淺,幾下就拉出了布袋的一角,再用力一拽,把整個包袱拖拽出來。
時鹿鹿認出了這個包袱——是當年姬善送他的臨別禮物。
“你走后我才想起,這些都沒來得及給你。現在,你還要嗎?”她拎起布袋的一角,平靜卻又極具殺傷力地問道。
圓月銀輝,跟燭火一起照著長案,案上擺滿物件。
因為有三個房間,這一次六人不用擠在一起,因此走走喝喝住一間,看看吃吃住一間,他和姬善住一間。
姬善翻看醫書,他則看那些禮物。
第一樣,是一根蘆葦。蘆葦被風干了,上面殘留著許多污漬,聞了聞,還有一股淡淡的藥味。
他熟悉這股藥味,于是就找到了它的出處—
—姬善曾用它藏在池塘里,然后被他拿藥潑了個正著。
她當時溺水暈過去了,是后來刻意去找回的這根蘆葦嗎?
第二樣,是一個瓶子,是他當年裝金創藥的瓶子,他送給了她一瓶,她為何拿來送還給他?帶著這樣的想法,時鹿鹿伸手,費了好一番工夫才打開瓶蓋,里面飄出一股幽香,跟她當年送他的香囊一個味道。
而那個香囊,他走得匆忙,沒有帶走,也不知是不是跟著舊房子一起灰飛煙滅了。
第三樣,是一雙竹筷,筷尾雕刻著“十”字。跟香囊上的一樣,歪歪扭扭,雕工平平,想來是小姬善自己做的。他們曾一起吃過半年的飯,回憶起來,恍如隔世。
第四樣,是一包細碎的褐色種子,他不認識,但是猜得到——是黃花郎的種子。
第五樣,是一個陶器花瓶,瓶身是一張微笑的人臉,丑得可愛,還有點像她。
第六樣,是一盞小燈,燈上畫了瀑布、碧潭和道觀,畫工普通,但很好辨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