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少女的臉騰地紅了,目光盈盈地注視著他。
再然后,少女用粉嫩的拳頭捶了一下姬嬰的胸,道:“油腔滑調的小紅!哼!我和了一夜面,累死了,走不動了,背我!”
姬嬰竟真的彎下腰把少女背起來,慢慢地離開了此地。
遠處的姬善目瞪口呆。
震驚過后,涌起發現了秘密的歡喜:姬嬰啊姬嬰,原來你也有弱點啊。
一年后,他的弱點出現在了洞達橋。
姬善再次看見姬嬰跟少女站在一起,相望無言。
少女梳起了頭發,穿著華衣,已不復之前的貧寒模樣,神色間也滿是不耐煩,冷冷道:“不說話?那我走了。”
姬嬰挪了一步,攔住去路,終于開口道:“若你愿意,我送你離開。”
“離開?去哪兒?”
“唯方大陸,不只圖璧。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少女冷冷地看著他,看了許久,忽而一笑:“小紅啊小紅,你可真是自私啊。”
姬嬰低垂著頭,他一直是個風華絕世之人,可這一刻,如蒙塵灰,暗淡無光。
“你違背諾言,棄我不顧。如今看我時常在你面前晃悠,又覺礙眼,這才想把我送走,送得遠遠的,對不對?”
姬嬰定定地看著她。
少女勾起唇角,笑得又嫵媚又刻薄:“我偏不走。我偏要留在這里,我要讓你每次進宮都能看見我,我要你每看見我就愧疚、難堪、心虛!這,是我今后活下去的意義!”
姬嬰的眼中一下有了淚光,喚她的名字聲音長長:“曦禾……”
“叫我夫人!”少女如是道,“跪我!”
天地蒼茫,萬物蕭索。
姬善遠遠地站在黑暗中,看著洞達橋,看著那個永遠挺拔猶如松柏的身軀搖晃了幾下,然后慢慢地、一點點地,跪了下去。
曦禾就那麼倨傲地昂著頭,接受著他的跪拜,幽幽說了一句:“我永遠不會原諒你……和他。”
那個他,指的是昭尹。
一年后的一天,昭尹思慮重重地來找姬善,也不說話,在屋中踱來踱去。她徑自在旁搗藥,完全不理會。
一個下午過去,當黃昏的最后一縷光被夜色吞噬時,昭尹的臉也被陰影覆蓋。而他終于做出了決定:“曦禾夫人有了身孕。”
她不以為意地隨口道:“恭喜。”
“朕還年輕,對嗎?她也還很年輕。”
“所以?”
昭尹走到她面前,壓下她手中的藥杵,令她不得不看向他,道:“朕已萬事俱備,就差東風。這個孩子這個時候來,你說,會是朕的東風嗎?”
她想:啊,真有意思。初識時那個還會因為發妻生病而惴惴不安的少年穎王已經不見了,短短兩年,他就變成了一個心狠手辣的帝王,無不可
利用之物,無不可利用之人。
“那要看陛下想怎麼借這股風。”
夜更深,屋內沒有燈,昭尹的臉已經完全看不見了,只有他的聲音在黑暗中遲疑又清晰地響起:“朕、要、贏。”
她給了他藥,藥用在了曦禾夫人身上,聽說毒發之際,曦禾夫人把血吐在一個進宮為她彈琴的姑娘身上,把那姑娘嚇得魂不附體。
再然后,姬嬰出面解決了此事。是夜,走走送口信說,公子想見她。
她便去白澤府見姬嬰。姬嬰一言不發地凝視了她很長很長一段時間,最后揮了下手,示意她可以回去了。
反倒她不甘于此,邁出門檻時說道:“不是我,也會有別的藥。我的藥,起碼比別人的藥好一些。
”
姬嬰還是沒說話。她走出去后回頭看了一眼——
書房如籠,四面罩著身穿白澤服的男子。
——終究不復少年,不復紅衣。
姬善夢到這里有點不想再夢下去了,掙扎著試圖醒來,可是無濟于事。場景再次轉換,再次回到洞達橋。而這一次被轎子抬進宮的人,是姜沉魚。
姬善想:不對啊,姜沉魚進宮那會兒她去了玉京,而當她從玉京回來時姜沉魚去了程國。后來九月廿一那天,她操槳為言睿送行,在鳳棲湖邊遇見了昭尹和他的新皇后。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姜沉魚——傳說中那位被曦禾夫人吐了血在身上的彈琴少女,差點還成了姬嬰的未婚妻,姜家的小女,圖
璧公認的第一閨秀。
她明明是那時候才看見的姜沉魚,為何在夢境里,變成了初遇在洞達橋?
然后她聽見吃吃看看嘰嘰喳喳地議論道:“陛下真會選美人啊,這個姑娘也好美!”
“我覺得她沒有曦禾夫人美。”
“曦禾之美,是女媧娘娘捏得用心;這位姑娘之美,卻是世家望族精心養出來的啊!”
她心中一動,覺得吃吃說到了點子上。
跟天生麗質的曦禾不一樣,跟渾身傷疤的她不一樣,跟浴火而生的姬忽也不一樣,姜沉魚是姜仲精心供養、修剪出的玉葉金柯,是個真正的大家閨秀,幾乎沒有缺點。
直到姜沉魚遇到姬嬰。
愛而不得像一場突如其來的狂風暴雨,肆虐著沖進了沒關門窗的溫室,將這株玉葉金柯吹得東倒西歪,花葉盡落,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干。
她本以為姜沉魚會就那麼完蛋,沒想到,最終還是挺了過來,重新綻出了新芽。
她欽佩她的堅強,欣賞她的公正,所以完全沒想要去找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