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本不該承受這一切……本不必做個好人……
這些話在心中翻滾著,但最后都壓在了舌底,沒有說出來。她不能刺激伏周。
“所以,比起彰華,其實赫奕更順風順水——直到他遇到姜沉魚。”
一個他喜歡卻得不到的姑娘。
一個讓他的好運就此失效的姑娘。
一個地位越來越高,眼看就能與他平起平坐的姑娘。
一個比除巫更難的挑戰。
姬善想,確實,如果她是赫奕,肯定也最愛姜沉魚。
“所以,赫奕不會甘心姜沉魚就此稱帝,他一定會來。”
“來做什麼?阻止?他做得到嗎?”
伏周再次把目光投向恩沛宮,夜色下,恩沛宮的燈光十分璀璨,像世間最高不可攀的明珠,令無數人躍躍欲試地想要采擷。
“這……就要看最終的贏家,究竟是薛采,還是他。”最后一句話,伴著嘆息融入風中。
風聲嗚嗚,宣告著一場角逐,即將開始。
十一月初一,圖璧迎來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雪不大不小,飄灑如黃花郎。姬善坐在雙宜亭的東亭子里,溫了酒,一邊看雪,一邊欣賞綻放枝頭的白梅,忽然幽幽一嘆。
一旁的伏周問道:“怎麼了?”
“此時此景,我很想念秋姜做的薄炙鹿肉。”
伏周的表情明顯一滯。姬善解下腰間
令牌,丟給正在煮酒的喝喝,道:“好喝喝,去管御膳房要點鹿肉來,咱們烤著吃唄。”
喝喝接了令牌轉身離去。
伏周看著空中飛舞的雪花,道:“還沒找到秋姜?”
“沒準死了。”
伏周詫異地挑了下眉。
“畢竟,貓臨死前都會找個很隱蔽的地方躲起來,不讓人發現。”
伏周皺眉。
“你知道嗎?昭尹的毒,是可以解的。
但如果我是秋姜,我也不會讓昭尹活的,燕宜程三國都在崛起,昭尹的復活卻只會加速璧的衰落。于公于私,姜沉魚為帝,都是璧國最好的選擇。可是,這里面有矛盾之處。秋姜可以殺昭尹,但不該殺姜沉魚,羅與海說她想自己稱帝,如果她的身體健康,那麼還有可能,可你我都知道,她是強弩之末。所以,其中必定還有一部分我們不知道的原因……”姬善說著,又給自己倒了杯酒,“她們活得真累啊……不像我,享著榮華富貴,學著氣息得理,求著百病不生,過著閑云野鶴……”
“這是你想要的生活嗎?”伏周深深地凝視著她。
“是呀。命運待我不薄,起碼我無論在哪兒,都過成了這樣。”姬善嫣然一笑道。
此言非虛。在汝丘時,她有姬達和元氏愛護;到了圖璧,有瑯琊和昭尹庇護;去了鶴城,也被時鹿鹿精心照顧著;如今回來了,薛采也沒有追究她擅自逃離之罪……她身上有一種神奇的特質,就像黃
花郎一樣,飛到哪里,就能在哪兒生長。
伏周垂眸看向自己的手,道:“是啊,你是個……自由之人。”
姬善扭頭反問:“你覺得什麼是自由?”
伏周愣了一下,沉吟不語。
“你在聽神臺十五年,從不下山,你覺得,自由嗎?”
伏周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換句話,時鹿鹿,被你囚于暗室十五年,不可看不可言不可外出,你覺得,他自由嗎?”
伏周眸光一沉,凝重了起來,問:“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你也好,時鹿鹿也罷,都是自由的。”
伏周一震。
“你和時鹿鹿都能聽。你們與外界并未完全隔絕。
聽風雨,知時節,習巫術,修己身。你們比這世間大部分人,學得多、懂得多、看得遠。你知道種子在土壤里時,也是漆黑一片的,但它們的根莖在悄悄生長,汲取力量,等待破壤。這,就是自由。”
伏周第一次聽說這樣的言論,臉上的表情古怪極了。
“你在晚塘住過,當知那里很窮,深山老林中有幾個村落,村民們能走能跑,孔武有力,卻從不曾想過要出山遷徙。祖祖輩輩在那兒生、在那兒死,沒有一個人認字,沒有一個人思考過何為命運,又為什麼要承受那樣的命運。”姬善想起了喝喝,喝喝就來自那樣的地方。
“你看這株梅樹,多美啊,可它長在這里,除了咱們幾個,無人能見。而這些黃花郎,看似低賤,卻能御風
而行,去各種地方……”
“所以,你是黃花郎,不是白梅。”
“對。”姬善微笑道,笑容淡化了冷艷慵懶的氣質,呈現出灑脫之意,“囚我于宅,囚我于宮,囚我于山巔,囚我于孤島,都無所謂。我的自由不是別人給的,是我自己的。”
這一刻的她,終于脫去了長年偽裝的白梅外衣,露出真實的模樣來。
伏周的手握緊,眸光飄忽如外面紛紛揚揚的雪花,再也聚焦不上。
這時,喝喝提著個食盒去而復返,道:“善姐,沒有鹿肉。有雞翅,吃嗎?”
姬善不滿地撇撇嘴道:“好吧,聊勝于無。”
剛要動手,伏周伸手過來道:“我來。”
“你?”姬善想起那鍋可怕的熊掌蘑菇湯,質疑地看著他。
“你說的,要多學多思。”
姬善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大雪白梅,她靠著庭柱,看伏周烤翅,如看著世間最美的畫卷。
然而,視線盡頭,是數重隱憂。
該如何取出蠱蟲?
該如何……治好這個人?
該如何……真正徹底地圓滿這場因果?
而這一切,都要先取決于一個答案——赫奕和薛采之間,誰能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