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沉魚就這麼靜靜地看著她,眼中無悲亦無喜。
薛采走過去,什麼也沒說,徑自找了個墊子坐下。姜沉魚看姜畫月,他便看姜沉魚
。整個世界仿佛都不存在,只剩下他,和他眼中的她。
姜畫月的手突然一把抓住了姜沉魚左耳上的耳環。
姜沉魚一驚,但沒有動。
姜畫月的手指在耳珠上摸動,一直渙散的眼中突然露出了一絲光:“長……相……”
第三個“守”字沒能說出來,手無力墜落,眼中的那點光就像投石擊出的漣漪,瞬間起,瞬間散,不留痕跡。
姜沉魚忍不住也摸了摸自己的耳珠,輕輕道:“我會好好照顧新野的。”
姜畫月沒有回答,她已經永遠無法再回答了。
姜沉魚用手合上了她的眼睛,然后才深吸口氣,轉頭看向薛采道:“我以為自己會哭的,結果沒有。生死之際,我腦海里想的全是她的好。仇恨,原來真的是不重要的東西,在死別面前,一點都不重要。”
薛采沉默,半晌才“嗯”了一聲。
“你來找我,有事?”
“我放姬善走了。”
姜沉魚驚訝地問:“她回來了?”
“嗯。她因陛下駕崩而回。”
“七七已過,所以她走了?”
薛采垂下眼睛,遮住隱晦不明的情緒,又“嗯”了一聲。
姜沉魚想了想,道:“走了也好。姬忽之名囚了她十五年,也是時候放她自由了。今后,不必再找。”
薛采定定地看著她。
姜沉魚挑了挑眉道:“怎麼?又覺得我婦人之仁了?”
“沒有。”薛采忽然笑了笑道,“你說得對,死別之后,你想一個人時,只會想起他的
好。”
姜沉魚起身道:“走吧,我去下令厚葬姐姐。”
薛采溫順地跟著她,出了門,看著留在雪地上的腳印,她和他之間,保持著三步的距離。
而遲早有一天,這距離將縮短、縮短,直到并肩而行。
他的眼眸深深,蘊滿算計。
因此,他絕不會給姜沉魚想起赫奕時只想到赫奕的好的機會。
絕不。
姬善從傾腳工的車里探出頭,發現他們已經安全地離開了圖璧。
只要一離開京城,接下去的行程就變得舒適了許多,起碼不用再藏在糞車里了。
“經此一事,我發誓再也不嘲笑頤殊了,她確實是個能干大事的,不愧是唯方大陸千百年來的第一位女王……”她由衷地感慨道。
伏周聞言笑了笑。
姬善又道:“可惜后面的路沒走好,不想著勵精圖治,沉溺于淫樂報復,就此陷入更為不堪的泥潭……所以,仇恨傷人啊。”
伏周收起笑容,淡淡道:“但仇恨令她強大,若沒有這份惡意,她活不下來。”
“對。但她活下來了,活到了現在,現在,可以選另一種方式了。”
“換種方式,談何容易?魚離水,可能游?”
姬善回視著伏周的目光,理所當然道:“能啊!求魯館的高人跟我說過,魚上岸長出了腳,從鰓變成了肺,從而開始行走于陸地上,活得不一樣了。”
伏周一怔,一時間答不上來。
而這時,視線前方,出現了一艘船。
姬善想,看
樣子接下去要走水路。
船靠岸后,船夫們排列成行地走到伏周面前,五體投地齊聲道:“大司巫神通!我等聽從神的號令,愿為神奉上我最珍愛的一切:財富、自由,乃至生命!”
姬善心中暗道:傳說中的魔教也不過如此了。
伏周沒開口,茜色道:“休要磨嘰,立刻出發!”
一行人上船,船夫揚起風帆,沿著運河南下。
一路上,都有驚無險。據茜色打聽到的消息說:姜貴人和薛皇后先后病逝了,因此薛采分身乏術,不能離開圖璧,只能派手下來追。
幾次遇到白澤追兵,都在宜人的幫助下躲了過去。這些在璧國謀生的宜人,把能護送伏周視作了無比光榮的事情,真如他們所言,付出財富性命都在所不惜。
姬善目睹著他們的虔誠和瘋狂,心中感慨萬千。
她忍不住對伏周道:“其實想想,除巫,等于殺死這些人的信仰,令他們從此無從寄托、難得慰藉……錯誤的不是巫神,而是借巫行事的人。”
“你想說什麼?”
“赫奕死了,你還想除巫嗎?”
冬日海風冰寒,吹著波光粼粼的江面。伏周的眼神也如江面一樣閃爍著,有點冷,有點亂,還有點說不出的疲憊,他道:“先立夜尚為王,其他再徐徐圖之吧。”
姬善沉默片刻,點頭道:“也對,新帝登基,一切以穩定為重……”
“你會陪我嗎?”伏周忽然問道。
姬善怔了怔,然后眨了
眨眼睛道:“當然。我還要為你取蠱。如果我連這種事都成功了,當世第一神醫,非我莫屬!”
她的笑容也像江水一樣閃爍,卻是暖的、燦爛的,充滿了希望的。
這笑容落盡伏周眼底,于是他也情不自禁地微微笑了起來。
茜色在船尾,看著這一幕,翻了個白眼,看不下去,進艙去了。
薛采坐在書房中,舉燈看著攤在書案上的璧國輿圖,朱龍站在一旁,用紅筆在輿圖上標記了一連串點。
“他們從桃花渡進彌江,先繞了個圈去了這里、這里和這里,然后從白客口拐回,繼續走的運河……分別在九個地方停留,我們的人在其中三個地方做出伏擊之勢,不敵敗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