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手腕上的布帶,心頭一顫——竟是當初阿十用來救她,后來又被她拿去試探交還給了時鹿鹿的那條披帛。
披帛雖舊,卻一直被悉心保存得很好,因此還是那麼柔軟冰滑。時鹿鹿用它纏住她的手腕,還扎了個漂亮的結。
然而,此情此景下,越是美麗,越是悲涼。
她的阿十,她在這個世界上最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居然變成了這樣……
她該怎麼做?怎麼做才能徹底殺死時鹿鹿,只留下伏周?
這大概是當今世上對大夫而言最難的病癥,沒有之一。
偏偏她是大夫。
又偏偏,讓她與他有這樣的羈絆和孽緣。
誓言沉如千斤,壓在遙遠的回憶中,也壓在此刻絕望的境地里,提醒她——不能放棄。
不能放棄啊,揚揚。
是大危機,亦是大生機。
江晚衣的話語于此刻回想在腦海中。姬善深吸口氣,緩緩閉上了眼睛。
她還沒有絕望。
她必須想出解決之法。
姬善絕望地趴在
木榻上,風吹海浪,船身顛簸,她也跟著一蕩一蕩。
她完全想不出有什麼辦法。
這時艙門被敲了敲,她下意識地像只警惕的貓般弓起背來。門開了,進來的人不是時鹿鹿,而是茜色。
也是,時鹿鹿出入從不敲門。她放松下來,懶洋洋地重新趴倒,卻被茜色一把抓起手,頓時驚呼出聲:“疼疼疼疼疼!”
衣袖落下,茜色看見了包扎在手腕上的絲帛,冷哼一聲道:“起來,準備洗澡。”
“什麼?”姬善挑眉道,“一,大海之上洗什麼澡?清水值千金啊!”
“你以為我樂意?大司巫交代的。少廢話,快點準備。”
“二,我都受傷了,手不好使,怎麼洗?”
“你以為我樂意?我幫你洗!”
姬善目瞪口呆。
茜色打了個響指,巫女們便抬著裝滿熱水的木桶進來了——這一幕在聽神臺上時倒是經常發生。
“為什麼?為什麼我要洗澡?”
“明日就入宜了,你身為大司巫身邊的神女,怎能如此蓬頭垢面,不成體統?”
“等等,神什麼?我?”
“恭喜你,大人專門為你加了一個職位——神女。從今往后,你在巫族里的地位,僅次于他。”
姬善冷笑道:“他打算繼續男扮女裝欺世盜名下去呢?”說什麼妻子,結果還不是見不得光?
“閉嘴!不得對大司巫不敬!”茜色推了她一把,將她推到木桶前。
姬善想,洗就洗吧,不管怎麼說,洗澡是件很
舒服的事。
巫女們退了出去,茜色挽起袖子,見姬善還在一旁慢吞吞地脫衣服,當即不耐煩地一把將她拉過來,按進水里。
姬善驚叫道:“我還沒準備好呢!”
“準備什麼?”
姬善有些羞澀地低下頭,但最終一咬牙,豁出去道:“不管怎麼說,都濕了,來吧!”
“婆婆媽媽!”茜色說著“唰唰”幾下把她的舊衣服扯破了,然后抓起她的頭發一陣亂搓……
三個船艙之隔的房間里,時鹿鹿正在翻看包裹里的東西——這些東西,正是小姬善想要送給阿十的臨別禮物,這一次出來,他沒有忘記,讓茜色一起帶上了。唯獨可惜了那包蒲公英種子,被伏周給吃了。
水花四濺聲、姬善的尖叫聲、茜色的抱怨聲……清晰地傳入他的耳朵。他看著這些禮物,聽著遠處的動靜聲,想著姬善憤怒鮮活的模樣,唇角微揚。
姬善之前對他,一直很冷淡。
他以為她生性如此,但直到風小雅事件,他才意識到,姬善是有情緒的。
而如今,她對他也終于有了情緒。他渴望她的愛,卻也享受她的恨。對被關在黑暗中十五年的人來說,風吹草動皆是情趣,最怕的是沒有聲音。
而那十五年里,其實有聲音的時候不多,大多數時候伏周都很安靜,安靜地發呆,安靜地拒人千里,安靜得讓他……備受煎熬。
赫奕,已經死了。
下一個該死的,其實應該是伏周而
已。
可他沒辦法殺死自己,只能先這樣。他不知道下一次伏周會在什麼契機下出現,但這不是很有趣嗎?
越危險,越有趣。
他本就置身在深淵中。
姬善那邊的水聲終于停止了。過不多會兒,兩個腳步聲走過過道,來到門外。
茜色的聲音隔著門板畢恭畢敬道:“司巫大人,她好了。”說罷一推,將姬善推進房內,再“砰”地關上門。
時鹿鹿忍不住想:這個下屬,確實好用,雖然不夠忠誠,但機敏識趣,遠超其他巫女。
姬善踉蹌兩步,扶住一個矮柜才站穩。她的長發披散著,剛被熏干,蓬松得如云如霧;因為沒有自己的衣服,穿了巫女的衣服。其實她氣質偏冷冽,平日里也大多穿寬大的素色衣袍,腳踩木屐,顯得懶散不羈。如今穿了彩色羽衣,加上額頭耳朵圖騰猶在,多了幾分魅邪之感,倒是別樣地艷麗。
時鹿鹿不是第一次見出浴的她,但這一次的她,經由茜色的巧手裝扮后,最是符合他的喜好。
他忍不住朝她伸出手。
姬善涼涼地看著他的手,半點搭上來的意思都沒有。
時鹿鹿便笑了,突上前兩步,將她整個人抱住。
“別動。我給你戴耳環。”他摘下自己的耳環,給她戴上。
姬善皺了皺眉,雖沒反抗,嘴里卻道:“大晚上的戴這個給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