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忽然傳來謝知彥的聲音,「姐姐,你怎麼哭了?」
我用手背揩了下,低聲道:
「辣的。」
這菜真的好辣。
9
一夜難眠。
白天在醫院時,我問過醫生,謝知彥的治療費用大抵需要多少錢。
是一個我支付不起的費用。
哪怕我把所有積蓄都拿出來,依舊不夠。
謝知彥今天玩累了,縮在我身邊睡得很香。
我將下頜抵在手背上,偏頭打量著他。
謝知彥生了幅好皮囊。
五官立體,輪廓卻偏柔和,少了幾分冷銳,卻多幾分儒雅。
目光順著他的眉眼流轉,卻又似乎透過他,看見了當初的少年。
十七八歲的男孩子,輕而易舉地駕馭了寬松校服,戴著沒有邊框的眼鏡,在一眾男孩子中央,格外顯眼。
也許是記憶中他的青春期濾鏡太重,所以此刻看著這樣的謝知彥,我才更加難以接受。
我想。
我沒有錢,也沒有足夠的時間去治好他,不如,就不治他了。
在有限的時間里,用我手里所有的錢帶著他開開心心玩一場吧。
等到錢花光,我再帶著他回家,替他找一處歸宿。
然后,我安安心心地接受宿命最終地判決。
反正兩個人都慘成這樣了,就最后瘋狂一把。
過去。
我希望最后這段日子,自己是開心的。
現在。
我希望,我們都是開心的。
……
第二天早上,我退了房,帶著謝知彥去租了一個海邊民宿。
真正的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入住后,我拉著謝知彥的手去了附近的菜市場。
謝知彥對市場里的一切都很興奮。
逛了一圈,沒少被坑。
不過,也無所謂。
反正我也活不久了,坑就坑吧。
我甚至惡趣味地想——如果有一天,那些商販知道自己坑了一個即將死去的絕癥患者的錢,會不會在夜里捶著床說「我真該死啊」。
好吧。
可能……不會。
10
民宿里所有設備一應俱全。
廚房里調料也都有,我們拎了菜回去,謝知彥負責洗,我負責切菜炒菜。
幾樣菜洗完,謝知彥身上衣服已經濕了大半。
他撇著嘴說難受,然后便脫了上衣。
褲子也濕了,他正想脫,被我紅著臉攔下。
「謝知彥。」
我輕聲教他,「你是男生,不能在別的女生面前脫褲子的,男女有別,知不知道?」
謝知彥靜靜看著我,那雙眼底清澈而懵懂。
半晌。
他搖搖頭,盡可能地表達:「可你不是別人……你是落落。」
我被他這說辭弄得一怔,倒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只能在他頭發上揉了揉,「反正不能脫。」
「哦。」
謝知彥應了一聲,乖乖地系緊了褲腰上的帶子。
我走回一旁切菜,在切出一盤粗細嚴重不統一的土豆絲后,我忽然有點疑惑。
我一個快死之人,怎麼體力這麼好?
昨天,陪著謝知彥去游樂場時,我還能跑能跳的,絲毫不虛。
出于疑惑,我上網搜了一下——
網上說。
也許是和心態有關。
其實最初查出絕癥,我的反應和正常人一樣,先是震驚,然后驚恐,害怕。
我才二十四歲,我也沒活夠。
可是后面想的多了,反倒是想通了。
與其郁悶死,不如最后瀟灑一次,聽天由命吧。
所以,旅游至今,我竟真沒怎麼想過自己就快與世長辭這件事。
說不準,還真就是心大活的久呢。
可我一轉頭,卻見謝知彥盯著我的臉看,然后臉色一垮,「姐姐……血……」
我一怔。
伸手一摸,才發現又流鼻血了。
謝知彥眼眶紅紅地給我找紙時,房東大姐剛好來給我送醬油。
見了我,她「哎呦」一聲,「咋回事啊?」
我一邊用紙擦了擦,一邊笑了下說沒事,這兩次流鼻血都不算多,就象征性地流那麼一丁點。
大姐放下醬油,走過來看看。
「你這是鼻竇炎吧?我年輕的時候也是,那時候動不動就流鼻血,嚇死人了。」
我笑了笑,點頭說是。
大姐十分熱心,叮囑我們有什麼事隨時微信找她,這才離開。
大姐離開后,我盯著純白衛生紙上那一小塊殷紅血跡。
心愈發地沉。
什麼心大活萬年。
都是放屁。
人啊,還是抵不過命。
11
吃完飯,我帶著謝知彥去海邊玩。
這會天熱,沙灘上人不算多。
謝知彥在一旁玩沙子,我便用手指在沙灘上寫字:
脫貧,脫單,病好。
掰著手指算算,還有一百多天就過年了。
這就當做是我的新年愿望吧。
畢竟……
也不知道我還能不能活到過年了。
然而——
我拿著手機拍照時,快門剛剛按下,一波海浪席卷而來,剛巧抹平了上面一行字。
我是豎著并排寫的。
所以,海浪褪去后,面前的沙灘上只剩下了:
貧,單,好。
我盯著這三個字,欲哭無淚。
偏巧,一旁謝知彥正玩沙子時,又有女生過去朝他要微信。
謝知彥現在已經隱約懂得微信是什麼了。
他捏著一堆沙子,抬頭,笑容乖巧又禮貌,「我沒有微信哦,姐姐。」
對面女生的笑容僵了僵。
「這年頭了,誰還沒個微信?」
「不想給就直說,裝什麼啊!」
女生身邊的同伴也附和道,
「就是,還叫你姐姐,笑死我了,這年頭還有人立高冷小奶狗人設?」
謝知彥被對方一連串的話給繞暈,下意識地轉頭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