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輩相迎,讓人惶恐,我趕忙出了馬車。
「肅皇叔,您怎麼來了?」
「皇叔來送你出嫁。」
不善言笑的男人柔了眉眼,眼中的感激毫不遮掩。
潼城往前便是天域關,出了天域關往前,我便真的離開盛朝國土了。
長輩盛意難卻,我坐在馬車內,心情復雜。
整齊的軍步撫慰著些許不安的心。
不知走了多久,有嗩吶聲傳來。
赤列掀開車窗一角,嘴角笑意綻放。
「公主確實是民心所向。」
我探出頭去,才發現隊伍后烏泱泱一片。
是自發送嫁的百姓,有人吹著嗩吶,有人雙手合十,不知念叨著什麼。
我離開洛陽那日,也是這樣的場景。
邊境的百姓,也愛戴我麼?
水霧糊了眼,天域關越來越小,肅皇叔和親衛仍跟在后頭。
在黃土紛飛中,他們住了腳,隨著天域關一道在我眼中消失。
盛朝化為風中沙塵,找不著蹤跡。
腦海有什麼東西斷裂開來。
我無比清晰地意識到,我這輩子再難回去。
車窗被關上,耳邊是赤列的話。
「塞外風沙大,糊到眼上可不好。」
我低頭揉眼,淚水決堤。
后邊的路越來越難走,黃沙仿佛看不見盡頭。
沿途不再有驛站,傍晚時就地扎帳篷安營。
我開始成宿地失眠,吃不下東西,御醫說是水土不服。
聞音聞言不知從哪拿來一個荷包,里邊裝滿了土壤。
「這是出宮前娘娘塞給我的,說要是公主水土不服了,就拿里邊的土泡水喝。」
能讓聞音直接稱呼娘娘的人,只有我的母親林貴妃。
手中土如有千斤重。
可惜母親口中有用的土方子,卻對我失了效。
到了夜里,我依舊睡不著,清楚地感知著被窩里靠過來身體。
赤列不知道有什麼毛病,睡著后喜歡抱著人。
踏入塞外的第十一個晚上,身旁的赤列忽然起身。
「怎麼了?」
「有敵襲。」
我一下坐起,更是沒了睡意。
耳邊只有兵士巡邏時發出的細微聲響,不像有敵襲的樣子。
然而塞外不同盛朝,這里部族眾多,實力強悍者不在少數,誰也不服誰,時常發生戰爭,赤列是土生土長的塞外人,在這一塊比盛朝人要敏銳得多。
何況……
一些往事浮現眼前。
九年前,盛朝有一位和親公主也在途中遇到部族敵襲,連人帶嫁妝都被搶了去,那時盛朝正和兀鷲打仗,無人在意一個女子生死,哪怕她是為國和親。
那位公主也不算是公主。
只是一個可憐的、不幸的、不得寵的宗室女。
戰爭結束之后,盛朝曾派人找過這位公主。
也只不過找了三日。
三日……能找得到什麼?
「公主放心,這帳篷他們進不來。」
赤列已穿好外袍,闊步向外走去。
他剛出去沒多久,聞音便進來了,手中握著長劍。
6
帳篷外兵器相交,刀劍之聲刺耳。
帳篷內,聞音握著長劍的手在不自覺收緊。
我寬慰道:「別擔心,外頭有我盛朝精銳兵士千人,我們不會有事的。」
聞音習武多年,卻從未真正與歹人交過手,盛朝之內,洛陽城中,鮮少有不法之徒,她沒有出手的機會。
許是太過緊繃,幾乎是帳篷剛被掀開,聞音手中長劍便直指來人的頭顱。
進來的是赤列。
阻止已來不及。
「叮!」
刀劍相碰。
「四王子!」
看清來人后,聞音膝蓋一彎便跪了下去。
涼爽的秋日,我出了一身的冷汗。
還好,還好赤列擋住這一劍。
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赤列略過聞音而來,開口竟還帶著笑意:「公主,你這侍女劍使得不錯,力道十足,震得我手都麻了,是個練武的好苗子,可惜心性不穩,還得練練。」
話中沒有怪罪之意,手中長刀也入了鞘。
聞音狠狠松了口氣。
「是得再練練。」我迎了上去。
見赤列是真的沒有怪罪的意思,揮手示意聞音出去。
聞音嚇得腿軟,腳步虛浮,差點摔跤。
我收回目光,轉頭卻見赤裸著半身的赤列。
藏在衣袍之下的身體孔武有力,肌肉緊繃結實,曲線流暢。
這副身體同它的主人一樣,侵略性十足。
我移開眼,卻瞧見換下來的衣袍上滿是血污。
赤列身上一處傷口都沒有,這血都是別人的。
又是一晚無眠夜。
次日,我在臨時搭建的營地外見到上百具尸體。
尸體被隨意丟在一處,旁邊插著一根長槍,槍頭上是一顆腦袋。
「公主,這些都是該死的兀鷲人!」
兵士們咬牙切齒。
兀鷲,塞外最大的部族,盛朝北方最危險的敵人。
幾乎每個兀鷲人的手上都沾著血,盛朝人的血。
盛朝公主出嫁,他們來搗亂倒也正常,只是……
「你把人全殺了,就不怕與兀鷲為敵?」
和親隊伍再次北上,馬車內,赤列悠閑看著書。
聞言,他合上了書。
「狄戎和兀鷲本就不是盟友,為敵又如何?早對上晚對上,都是要對上的。」
知道赤列野心大,沒想他大成這樣。
還沒有坐上他爹屁股底下的位置,已經想著取代兀鷲成為塞外最大的部族了。
「你倒是有信心。」
「原本只有七成把握,公主嫁我后,便有十成把握了。」
他說得理所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