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落山之時,赤列回了帳篷,帶著一身寒氣。
他今日殺了許多牛羊,身上濺了不少血,現下聞著血腥味卻淺淡。
「你沐浴過了?」
「身上味重,就在外邊洗了。」
「我今日出了帳篷。」
「我瞧見了,公主拎著一籃子肉,與人交談甚歡。」
聽到這話,手中的書我是如何都看不下去了。
「我一句狄戎話都聽不懂,也不會講,哪來的相談甚歡?」
赤列笑了:「公主的意思,是想學狄戎話麼?」
我也笑了:「你教我?」
「榮幸至極。」
這日晚膳,我喝了一大碗鮮羊湯。
10
赤列說是要教我,實則他忙得很,白日里見不到人,只有夜里有時間。
于是,五王子在讀書習字之外,又多了一件事——教我狄戎語。
這可把他高興壞了。
「公主嫂嫂,我也是你老師了對不對?」
「是的呀。」
五王子握緊了拳頭:「我都成公主嫂嫂的老師了,明年一定能搶到羊腿!」
「五王子,別亂動。」聞音一把按住他,手中的雞蛋在小臉上滾動。
塞外崇尚武力,武功不好,你是王子也無用。
幼童之間更不看重這個,不然五王子也不會受這一身傷。
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左眼也挨了一拳,也沒能搶到他心心念念的羊腿,不可謂不慘。
受了傷的五王子賣慘,很難讓人不心軟。
我給他放了五天假。
五王子歡呼著,又拉著我出了帳篷。
他一句中原話,一句狄戎話教著,硬是帶著我們進陌生牧民的院子。
他笑得開心,聞音低頭摳手指,我硬著頭皮開口。
初到狄戎的半個月,我窩在帳篷之中。
而五王子拉著我在半個月內,走遍了王帳附近的牧民家。
我和聞音已經能聽懂一些簡單的狄戎話。
到了冬捕日,甚至有牧民主動來帳篷前邀請我們同往。
「公主,阿吉湖離這里有二十多里地,現在地上雪厚,馬車動不了,得步行或騎馬。」
赤列一句話壓下蠢蠢欲動的我。
三九寒天能凍死人。
赤列安慰道:「沒事,等你身子養好了再去,又不是只有今年才有冬捕。」
次日天還未亮,他便出了門。
上百人朝阿吉湖而去,包括愛湊熱鬧的五王子。
聞音從木箱里摸出了新的話本子,一人一本看了起來。
臨近午時,一人的到來打破了帳篷里的安寧。
「張御醫,你怎麼急匆匆地?」
張御醫年過半百,向來穩重,此時卻跑出了一身的汗,累得連話都說不平整。
「請……請公主……賜藥。」
我的嫁妝中有整整兩馬車的藥材,御醫們是可以隨意使用的。
用上「賜」字,便不簡單了。
「哪味藥?」
「龍涎香。」
張御醫要救的是個十三歲的少女,住在狄戎駐地的最外圍,離我帳篷太遠。
「公主,您不能受冷,我替您去瞧瞧。」
聞音取了藥,帶著一隊兵士跟張御醫離開。
我沒了看書的心,左等右等,直到申時,才等來紅著雙眼的人。
「沒救回來?」我心下一驚。
聞音嗚咽:「救回來。」
我松了口氣:「人救回來你哭什麼?」
「……可還是有人死了。」
我看向張御醫。
張御醫嘆了口氣:「是那女孩的祖父,聽到孫女病危趕回來時摔了一跤,老人本就摔不得,何況在這三九寒冬,這一摔就給摔沒了。
「罷了,老臣還有病人,便告辭了。」
讓御醫給狄戎人看病是赤列的主意,我是允了的,可陪嫁御醫有八名,張御醫年紀最大,資歷最老,德高望重,按理說不該如此忙碌。
「張御醫。」我喊住了他,「生病的狄戎人很多麼?」
張御醫又嘆了一口氣,他似乎蒼老了許多。
「這里的牧醫只懂治外傷,其他的一概亂治,本來沒事的人亂喝藥也得出事,如今天寒,病了的人不少,新傷舊疾加在一塊,實在讓我等頭疼不已。」
11
塞外醫術遠比我想象的要落后。
八位御醫忙得團團轉也救不了所有人。
寒冬還未過,已有千人殞命。
視線落到五王子練字的案桌之上,空白的宣紙上歪歪扭扭寫著他新學的詞——物競天擇。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塞外惡劣的天淘汰了身體不好的人,于是我在盛朝之時,只能看到塞外的兵強馬壯,便一直認為塞外人都健壯。
哪有人生來就強大,只是……
弱小者皆死去。
「阿吉湖里的魚變聰明了,都不往網里鉆。」
「不是魚變聰明了,是沒那麼多魚了。」
「那今年豈不是還會有人餓死。」ȳž
帳篷外傳來交談聲,是五王子和赤列。
我抬頭看去,見五王子手中拎著幾條大魚。
「公主嫂嫂,我們今晚吃烤魚好不好?」
我笑著點頭:「好。」
「我就說公主嫂嫂想吃烤魚,四哥,烤魚去!」
五王子歡呼著,將手里的魚塞到赤列手中。
帳篷里也可烤魚,倒是不用我出門吹寒風。
想吃烤魚的小饞嘴撐著臉,眼巴巴看著自家兄長,又看向我手中的魚,滿眼驚喜:「公主嫂嫂,你也會烤魚啊?」
「嗯,烤過幾次。」
農家小溪的魚肉鮮美,以往農忙之時,我與聞音總會偷閑去捕幾條,架起火把,烤熟撒鹽便已是十分美味,比起宮中御膳更得我心。
如今我也成了魚,一張大網設在眼前,里面沒有魚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