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是能救活的,只是拖了太久,寒氣入了內臟,治好后也會落下病根。」
只要能救活便好。
給母親熬藥時,我才發現自己早已落了淚。
狄戎的勇士絕不會落淚。
我偷偷在衣服上蹭掉。
母親活了下來,只是還起不來身。
到了屠宰日,族中大人照例割下一條羊腿丟給孩童爭搶。
我搶到了羊腿,身上也掛了彩。
母親看見了,又偷偷抹眼淚,她不想我受傷。
以前,她總說其他小孩很可憐,我是王子,不缺吃食,可那些平民小孩搶到一條羊腿,就意味著他們家里多了一份活下去的希望。
我以前是不參與搶奪的。
可今年,我就是想要這條腿熬羊湯。
春日回暖后,郎中推辭要回盛朝,劉先生也跟著離開了。
日子仿佛還是原來那樣,只是母親熬過了寒冬,身體卻不如前,父親很少再進她的帳篷。
母親的傷心落寞,一日勝過一日,身體也一天比一天差。
「母親,我們去盛朝吧,那里的郎中厲害,一定能將你醫好。」
父親有很多女人,不缺母親一個,可我不能沒有母親。
面對我的懇求,她無法拒絕。
十一歲那年秋日,我帶著母親去了盛朝。
我原以為能將她醫好,卻沒想到病根難以醫治。
在盛朝拖了三年,母親還是撐不住了。
「赤列,我們回家吧。」
她看我時依舊溫柔,嘴唇卻慘白無色。
「好。」
回到駐地的那一天,族內很熱鬧,他們說,父親前兩天又添了個兒子。
「我生著病,就不去湊熱鬧了,剛出生的小孩子本來就難養活,讓人同你父親說一聲就好。」
她沒有等來父親。
那晚,母親久違地涂上口脂,打扮得很漂亮,她躺在柔軟的皮毛里,抓著我的手。
「赤列,我不怨你父親,你也不要怨他,要好好地活著,不要充滿仇恨地活著。
「赤列,母親會在雪山上保佑你的……」
她安詳地睡去。
22.赤列番外(二)
父親第二天過來時,母親已經走了。
他臉上難得有了愧疚。
那時的王帳駐扎在阿吉湖周圍,阿吉湖連綿的山,其中一座特別高,山頂常年落雪,母親說,這座雪山上有神靈。
我不顧族人反對,將她葬在雪山之上。
母親喜歡雪山,不喜歡塋地。
母親離開后,我在武斗中徹底放開手腳,雖然會受傷,贏的次數也一次比一次多,父親看向我時更加滿意。
「這才是我狄戎的勇士!」
我以前怕臉上受傷,打起架來總是束手束腳,雖然也贏過很多次,父親卻從未當眾夸獎過我,這是第一次。
見了血的才是勇士。
暴力才是站住腳的根本。
我以前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如果我從未去過盛朝的話。
在盛朝求醫的三年,磨去了我所有的愚昧無知。
我擦去臉上的血,頭一次直視高位上的父親。
母親總說父親是個英雄,能帶領狄戎過上更好的生活。
他沒有辦到。
他不配坐在這個位置上。
我希望狄戎如盛朝一般強盛,我瘋了一般讀習盛朝的書籍,進入盛朝境內,感受他們的文化。
若想學他國所長,補狄戎所短,光我一人努力沒用。
我想將盛朝的文化引入狄戎,和親便成了最佳選擇。
可盛朝的公主也不是誰求娶都會下嫁,狄戎得讓盛朝皇帝看得上眼才行。
我花了五年時間,吞并十幾個小部族,地盤擴大兩倍,這雖然引起兀鷲的猜忌,可同樣也讓盛朝注意到,塞外還有一個狄戎部族。
狄戎,終于有了求娶公主的資格。
進入洛陽之前,我早已將盛朝皇室成員的情況打聽清楚。
當今明安帝有很多兒女,最疼愛的是云知公主,因舍不得女兒,云知公主如今都十七了還沒有婚配,倒是稀奇。
舍不得女兒,也可以先給她訂個婚啊。
明安帝就不怕洛陽城內與公主同齡的好兒郎都被訂走麼?
再一打聽,這位公主在民間聲望很大,深受愛戴。
「公主可是神女降世啊。」
幾乎每個百姓都這麼說,他們還說,這云知公主從天上帶來了耕種改良之法,護佑盛朝年年豐收。
「哪有什麼神仙。」我聞言搖頭。
人們所看到的神仙賜下的福澤,都是他人努力的成果。
不過養尊處優的公主,居然會耕種之術?
這倒是出乎意料之事。
我曾請過許多農夫到狄戎,雖然說什麼也沒種出來,可也知這是個苦活,比打仗都累人。
雖然知道明安帝的親女兒不可能成為和親公主,可我還是對云知公主有了極大的興趣。
宮宴上打眼一瞧,雖姿容艷麗,卻過于瘦弱,再仔細一看, 面上脂粉厚重,眼中無波無瀾,仿佛了無生趣。
堂堂公主,不該如此。
明安帝對這個女兒太狠心。
所有的猜測在云知公主主動請求和親時得到了證實。
這世上居然有人用親女兒的血肉去求長生。
明安帝真是老糊涂了。
……
離開盛朝后,公主的眼里漸漸有了生機。
公主很少端架子,待人也極為親和。
她很善良。
同我母親一樣善良。
相處久了, 我的目光總會不由自主在她身上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