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黑紅的光穿透天空的繭,一輪天魔眼大剌剌地嵌在正中。
身下的建筑在吶喊、搖晃、顫動。
我醒了過來。
過了好半會我才反應過來這是地府,剛才的是夢。
我旁邊的位子是空的,而身上多了一件黑袍。
有著閻羅王身上獨特的清冽的味道。
都說閻羅王兇殘至極,八方皆畏。
為何自己卻害怕不起來呢?
或許,對我來說,人間才是真正的地獄吧。
我又想起了那樣的日子。
睡在毛坯房,爹不管,媽不顧。交不起暖氣費,只能蓋縫了又補的破棉被。
在繼父那里,更是變本加厲。
但那并不是身體上的寒冷,而是精神上的折磨。
這些都挺過來了,如今再見到鬼,又有什麼好害怕的呢?
15
我撩開車簾,看到閻羅王負手而立,挺拔如松,不知道在沉思些什麼。
我們正前方是一道懸崖天塹。
我坐在車檻上,出聲喚他:
「爺,我剛才做了個夢。」
閻羅王沉穩如山,「魂魄是不會做夢的。只有人才會做夢。」
「但我剛才真的做夢了,夢到一片藍天,夢到陽光,夢到一位少年......」
「在陰界,沒有夢這種說法,除非是你在人間遺失的東西回來找你了。」
我托著腮幫,問他,「你說,這會是我復蘇的記憶嗎?」
「我都沒見過,怎麼會知道。」
涼風吹過,吹動起閻羅王如墨般的黑發。
他說:「你放心,解決完這件事,我就送你回去。」
我沖他笑了笑。「我當旅行,倒也不是很想家。」
沉默半晌,我還是決定將那個盤踞心中已久的問題宣之于口:
「爺,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閻羅王轉過身,用雕刻立體的鬼面對著我。
從崖底吹來的陰風把他的袖管吹起,露出那鏈粉白的串珠。
「你想多了,」他的語氣依舊冷冷清清,「我只是覺得,如果解決了你這件事,會有大功德。」
16
經過七八個時辰的趕路,我們終于到了號哭崖前。
號哭崖據傳是天地法則劈開的一道天塹,專門關押十惡不赦之人。
因罪孽過深,深淵形成強大吸力。
為了保險起見,閻羅王決定采用先前老鷹捉小雞那般姿勢,把我拎過橋。
但在過崖一瞬間,我瘋狂掙扎哭天喊地求他放我下來。
不為什麼,只為這個姿勢,正好讓我對上深淵里成千上萬張鬼哭狼嚎的臉。
閻羅王聽到我的理由無語半天,最后還是妥協了。
他問我想用什麼姿勢。
我弱弱回答他,其實,抱著背著,我都行。
閻羅王沉默了會,把我打橫抱起。
我問他,你怎麼這麼干脆?уz
他說,把你當只皮卡丘就行。
我:......
就在我還想反駁幾句的時候,忽然感覺身上某處空了空。
我連忙轉頭,發現兜里的串珠掉了下去。
背后閻羅王的身體僵了僵。我顧不得解釋,我連忙跳下去撿起來。
那一瞬間,我忘了我是生魂。
手腳觸碰到焦土那一刻,鉆心的痛直達心窩。ЎƵ
無形的火焰燃燒了我的腳。
我吃痛躍起,卻腳下一滑。
在吸力作用下墜向淵底。
可我在看著閻羅王鬼面時,卻忍不住攥緊手里的串珠,心里松了口氣。
爺,我可沒偷你的串珠啊!
17
掉下號哭崖,我本想抓住崖邊的枯樹枝減緩掉落的速度,但沒想到崖面光滑無比。
想來掉進去的鬼魂早已把崖面抓了個遍。
我內心早已淚流滿面。
就在我作好赴死準備時,下一刻,引力突然消失。
我背觸到了地面。
我起身,面前黑暗無比,除了手腳依然傳來連綿不絕的燒灼感外,其他地方并未受傷。
我頭一次如此真誠感激那位替我背負因果的大鬼。
號哭崖地底沒有焦土,黑暗中,無數綠光此起彼伏,環繞在我身邊。
時不時的陰風刮得我汗毛豎立。
有一鬼,雞頭鼠身,爬行到我面前。
捏著嗓子對我尖叫一聲,又忽然跑遠不見了。
借著從天縫透進來的昏紅的光,我瞥見那鬼奔跑的地方潛藏著無數只奇形怪狀的鬼。
它們虎視眈眈地盯著我,如同盯著一只誤入狼群的羊。
我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往后退。
從黑團團的鬼中,躍出一鬼。
長著河童臉,身材瘦削,但胯下卻掛著一把大鎖。
那副模樣,不知為何,讓我想起了我的繼父。
「惜……惜命......」
在我驚悚的目光中,河童鬼竟然開口了:
「我還沒爽夠......你怎麼......就走了呢......」
18
我不知道我跑了多久。我用上我所有的經驗,調動起身體每一處,拼命地跑,拼命地跑。
我分不清臉上是陰濕的水滴還是生理性鹽水。
腳底、手心的灼燒感讓我吃痛。
但我不敢停下。
原來魂魄也會受到生命的威脅嗎?
原來不當人,也沒有辦法移除這樣的痛苦嗎?
我以為,過這麼久了,我對他的恨與恐懼會減少。
但沒有。
即使我來到地府,我也依然擺脫不了他給我帶來的陰影。
身后是惡鬼的咆哮,大地的震顫。
我只知道往前跑,往空的地方跑,往有光的地方跑。
19
等到我徹底冷靜下來,沒再聽到身后的聲音了,才反應過來自己躲進了一個黑黢黢的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