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新生不是一頁空白生死簿能決定的,」我一字一頓地告訴他,「而是生命中這些溫暖匯聚而成的。就算痛苦接踵而來,這也不會改變我重新生活的念頭。」
「你明白嗎,忘閻?回去。找回它。」
都說閻羅王的眼睛是冷冷的,看淡了生死。
但就是這雙眼睛,在我面前流露出了諸多復雜的情感。
是疼惜,是不舍,是決絕,還是愧疚?它們太多,太冗雜。
只是刺得我心尖發酸。
我松開手,癱軟在他懷里。
剛才講了一通話,似乎把我全部的力氣都帶走了。
「好。」我聽見忘閻說。
他停下了腳步。
「既然如此,那便找回它吧。」
28
天魔眼的本體并不是一只眼睛。
而是石室右側的巨型石柱。
它如盤古頂天立地那樣,支撐起通天塔,威嚴地矗立著。
一道旋轉石梯環繞其旁。
我和忘閻走在旋轉石梯上,一層層觀看著刻在石柱身上的字符圖畫。
「在天魔眼最頂部,刻著能讓萬物恢復記憶的秘法。」
忘閻說。
「既然是秘法,那是不是需要什麼代價?」我皺了皺眉。
「不,」忘閻頓了頓,道,「只是需要大量冥王之氣。」
我還想說些什麼,但忘閻捏了捏我的手。
「沒事的,」他說,「我最不缺的就是冥王之氣。」
石柱上的字符七奇八怪,我實在看不懂這些圖畫,倒是忘閻一個人看得津津有味。
忘閻說,只是因為我現在是生魂,未通天地法則。
我不置可否,權當雇了個帥哥陪我看藝術展。
反正,我不虧。
當走到離塔頂一處之遙時,忘閻站著,卻不動了。
我斜身看去,發現石柱上畫著兩個圓,它們底部用一條繩子連在一起。
繩子下方畫著一座山,一團火。
忘閻沒有向我解釋這是什麼意思。
「步惜命,」忘閻突然喚我,「你真的決定要找回記憶嗎?」
「那當然。」
「如果我們在人間沒有相遇怎麼辦?」
「不可能,我們一定見過。」我心里早有了底。串珠和那抹火焰是不會騙人的。
「如果......帶給你溫暖的人不是我怎麼辦?」
「你這段時間也帶給了我不少溫暖呀。」
我朝他露出自認最滿意的微笑。
忘閻也笑了。
我該如何形容他的笑?
既像拂過春柳的風,吹得我心顫動。
又如看盡蒼生的月,照得我心明朗。
「步惜命,你知道嗎?」忘閻松開了我的手。
「為什麼兩個靈體,一個被認可,一個就會被扔到六道輪回接受歷練?
「為什麼被認可的靈體一定要去人間接受歷練?
「為什麼歷練的名字叫作未知生,焉知死?」
忘閻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石室,「你之前提醒了我,為何閻羅王旁邊一塊空了出來。」
「惜命,我希望,我們都沒有想錯。」
懸浮的塵埃在空中蕩著蕩著,往下去了。
站在天魔眼前,我們兩手相牽。一樣的粉白串珠彼此相碰,發出淙淙的聲音。
忘閻念咒的聲音真挺好聽。
不緩不急,音韻錯落有致。讓我回想到最開始,他坐在我面前,念生死簿的模樣。
他巋然不動,堅定的星眸里映著藍色的光,額前的火焰仿佛要燒盡世間一切污穢。
在咒語結束的那一刻,通天塔的穹頂忽然打開。
一只巨大的天魔眼盤踞在我們上空。
猩紅的天空一下黯淡了下來。
忘閻的唇語被黑暗打斷。
那一日,我在陰間看到了天魔眼第一次張開眼睛。
那是無盡的黑色。
29
十六歲的我依舊陷于暴力帶來的痛苦中。
但就是那個夏天,我和少年在居民樓的天臺第一次相見。
我因被打哭得稀里嘩啦,而少年手忙腳亂治愈我。
他眉眼彎彎,溫潤如玉,會為我的喜而喜,憂而憂。
為我解釋陰曹地府的構造,描述地府里曾出現的糗事。
他夸我長得好看,性格善良,眉間的藍花熠熠生輝。
我拿起小鏡子,發現額前空無一物。
少年說,這是刻印在靈魂里的東西,只有來自地府的鬼才看得到。
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鬼。但我卻沒有絲毫懼意。
少年問我,當了人以后,會不會怕陰曹地府。
我笑著告訴他,我不怕你。
我把藏在枕頭底下的零用錢拿出來,去兩元精品店買了兩串塑料串珠,給了少年一串。
少年什麼也沒問,就戴在手上。
「我們兩個都是一模一樣的,真是太好了!」他笑瞇瞇地擼起袖子,把手腕露出來,在陽光底下晃悠,仿佛炫耀一件無價之寶。
我聽到我笑得多麼地快樂。
跟少年待一起的天氣總是充滿了陽光。
他從我的只言片語里知道了我的遭遇,義憤填膺地說要給我報仇。
我抱膝看著他,突然覺得心里暖流淌過。
我告訴他,我以后要好好讀書,考一個好大學,到外面去,離開這里。
我要重新開啟我的人生,不要再這麼艱難了。
少年聽到我的話,在我身邊坐下,握住我的手。
他說,「你會迎來你的新生。」
這句祝福太美好,美好到我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下了。
那個彩霞密布的傍晚,我問他,我們是不是在很久之前就見過。
我聽見少年這麼回答我:
「我們一出生就認識了,我們是彼此好多好多年,唯一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