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沒關系。
我并不在意。
我倒希望,他們的侮辱能來得更狠一些。
3
頭上很快傳來聲音,寒冷刺骨,冷漠疏離:「你有何所求?」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翻涌的情緒,上前叩首。
「夫君已逝,喪期已過,民女宋時綰心無掛念,如今只想為陛下分憂,和親西周!」
說完,我對他行三拜九叩之禮。
一拜君與民。
二拜郎與妾。
三拜淮之與時綰。
自此之后情散誼消,恩斷義絕。
每一拜都磕在金鑾臺上,咚咚作響。
直到額頭滲出血跡,我才仰起頭,看向那高位之人,展顏輕笑:「還望陛下成全民女報國之心!」
這是再見后,我們第一次對峙。
暴雨如瀑,卻擋不住周遭的汲氣聲。
我是陛下的女人。
如今卻大逆不道的穿著喪服入殿,還自請和親西周。
這無疑是將皇室的尊嚴按在地上碾壓。
可他們不知,我也曾是陛下的正頭娘子。
也曾是陛下曾捧在心尖尖上的人。
我們拜過天地,磕過頭,認過老祖宗的。
也遞過和離書。
隔得遠遠地,我聽見宋淮之清冷如毒的嗤笑聲。
「當真是為了報國嗎?」
我看到他的手抓緊硯臺邊緣,青筋迭起。
陸輕煙去安慰他,卻被他推開。
心痛難忍卻遮不住滔天恨意。
我輕笑,一字一句道:「民女知曉陛下是念及舊時朋友情誼,才將剛剛喪夫的我抬入宮中照拂,民女感念圣恩,如今夫死情滅,一心報國!」
「砰!」
硯臺被他砸得粉碎,鮮血順著指縫流淌。
那雙黑眸陰鷙攝人。
我不偏不倚地對上,不曾妥協。
宋淮之剛剛登位,朝綱不穩,西周鐵騎強勢。
只有和親,才能平息動蕩,穩震朝綱。
如今皇室單薄,若我不去,只能從朝臣中選擇貴女,送往西周。
「好一個舊時情誼,好一個夫死情滅,好一個一心報國,朕的江山難道沒有你就會被西周鐵騎踏破嗎?」
他看著我,似要將我生吞活剝。
陸輕煙被宋淮之的暴怒嚇到,單薄的身子微微發抖。
朝臣們皆是伏案不敢抬頭。
驚恐之余,他們才意識到,陛下親封的貴人竟是剛剛喪夫的寡婦,難怪穿著喪服入殿。
唯有陸丞相冷哼著拍案以表不滿。
一個寡婦竟也能毀了婚宴,給皇后和陸氏一族難堪!
宋淮之是少年天子,自小流落在外。
皇權落在奸人之手。
他蟄伏多年,運籌帷幄,承蒙陸氏一族鼎力相助,九死一生才奪回皇權。
渾然天成的威懾力,讓人不寒而栗。
他盯著我,許久才從喉中逼出一句話:「和親西周,非王孫貴胄不可,娼妓之女,身份何等卑賤,自是不配!」
4
朝堂之上,論功行賞。
只有我的請求被陛下駁回。
陸輕煙派人將我送回院中,實則是怕我再生事端。
「賤人就是賤人,竟想以這種方式侮辱皇后娘娘,若不是我家娘娘仁慈為你求情,今日你必將頭斷金鑾臺。」
大宮女憤憤不平地將我推倒在雨里,扭著腰肢走了。
阿瑤撐著傘,將我扶回房中。
「貴人,你這是何苦呢?」
苦嗎?
我并無感覺。
他們要和我一樣痛苦才是!
第七日了。
是宋淮之大婚的第七日。
也是我夫君蕭昀的頭七。
雍和宮的宮道上。
我撐著一把油紙傘,傘下是燃得正旺的祭品。
紙折的山茶花上寫滿了我的哀思。
火苗跳躍,我仿佛看到蕭昀沾滿血污的臉。
宋淮之,你怎麼敢!
我看著灰燼飄散,隨著雨水流到各處,歸于塵土。
一如深愛我的蕭昀,也歸于塵土。
「貴人,這可是帝后大婚的日子,若是被圣上和娘娘發現是要掉腦袋的……」
阿瑤的話還沒說完,便被怒氣沖沖趕來的宋淮之踢翻了火盆。
她嚇得跪在地上,高呼「陛下恕罪」
我祭奠亡夫,何罪之有?
有罪的是那些害死他的人!
被踢翻的火盆滾向遠處。
他嘶吼著,目眥欲裂:「你就這麼想離開我?」
我沒有回答他,顧不上大雨傾盆,拼了命地想要將那些星火護在懷中。
宋淮之目眥欲裂,他掐著我的脖子,厲聲質問:「宋時綰,你就這般自甘下賤?朕對你百般容忍,你卻一再挑戰朕的底線,你當真以為朕拿你沒辦法了嗎?」
自甘下賤?
我艱難一笑,仰頭質問,不無諷刺:「是嗎?」
濃烈的窒息感擠入肺腔。
可這痛卻不及失去蕭昀的萬分之一。
我看到他眼中翻涌的嗜血,笑容更甚。
很好,這才是宋淮之本來的面目。
殺了我吧。
如果殺不了我,就等著被我的反殺!
他手上的力道越來越重,青筋迭起。
皇后陸輕煙匆匆趕來,扯著宋淮之的衣袖,搖搖頭,勸慰道:「淮郎,大喜之日,莫要……」
后面的話我聽不太清。
只聽到那聲淮郎。
宋淮之推開近乎昏厥的我。
我倒在雨中。
豆子般的雨拍在臉上。
冰冷卻令人清醒。
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卻感受到他身上散發的陰寒。
他猶如地獄修羅般睥睨著我,冷聲道:「朕已經命人刨出他的尸體,扔到亂葬崗上等待被野狗分食!」
「他死無葬身之地是對你不乖的懲罰!」
我看著他眼底的憤怒一點點變成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