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夫君來自千年后,他同我講男女平等,講一夫一妻制。
他同我講千年后的女權運動,婦女解放,女子能頂半邊天。
直到有一日,他跟我說他想納個妾。
我點點頭:「可以,我們先離個婚。」
1
夏令時炎熱,冰鑒中的冰塊已經融成了水,窗柩開了些許,帶著荷葉香氣的涼風徐徐吹進了屋中。
我低著頭快速地撥弄著算盤,一時無暇他顧。
「王妃,」我的貼身婢女雪茵從外頭走進來,眼眶紅紅的,「小姐,大夫去看過她了,說,說她暈倒是因已經懷孕兩月有余……」
響了滿屋的算盤噼啪聲,頃刻間無聲無息。
我的右手停在半空中,過了好一會兒,才抬頭:「你說她,懷孕了……」
我試著撥動一下眼前的算盤,卻發現自己用了好大的力氣,也撥不動一絲一毫:「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再看會兒賬。」
「小姐……」雪茵抹了把眼淚,哭得像只被人拋棄的小幼獸。
我盡量朝她溫和地笑了笑:「我沒事,你先去歇著吧,明日你還要起大早跟著我去布莊呢。」
門閉,屋中再無聲響。
許懷淵請命出征塞北時,我與他成婚兩年有余,夫妻之間如膠似漆,恩愛非常。
他出征的幾月內,我每日每夜都在想念著,同往日一般擔憂他在戰場的會不會受傷,會不會吃不飽。
五日前,淮陽王許懷淵大軍回朝,我比任何人都高興,早早就帶著人等在王府門前。
浩浩蕩蕩的王朝軍從王府門前經過,只留下許懷淵和幾個親信。
我望著不知何時多出來的一輛馬車,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許懷淵下意識避開了我的眼神,向著馬車里伸手,一只瑩白細膩的玉手搭在他手心,從馬車里走出來一位陌生女子。
那便是「她」了。
她抬起一雙怯弱的雙眸,咬著唇飛快地看了我一眼,而后害怕得往許懷淵身后躲了躲。
我垂著的雙手有些顫抖,一雙眼睛只死死地盯著許懷淵,他看向我,只說道:「這位姑娘救了我,她無處可去,所以我想著,帶她回王府給你做個伴。」
那一層羞辱的布誰也不敢先揭開,我質問道:「是給我做伴,還是給你做伴?」
許懷淵似是怕我對她不利,將她安置在了一個偏僻的院落,將我與她遠遠地隔開。
當天夜里,他進了我屋中,相對而坐靜默半日,他才開口:「余婉救我一命,又是孤女無依無靠,我想著給余婉一個名分,隨便讓她當個小妾室,就當王府里多個人多喂口飯吃,我可以跟你保證,不會對我們夫妻二人有任何影響的,你信我,阿芷。」
我頭也未抬,說道:「在王府當丫鬟一月也有二兩銀子,也不過多個人喂口飯,你覺得呢?」
許懷淵沉默了會兒,徑直離開。
自那日后,我再未見過他,然而那日后,余婉卻已經徹底成了我們二人之間的一根刺。
很多時候,這樣的刺一旦插入,即便有朝一日拔掉,也清除不盡那肉里的痛和血。
2
屋中還是很靜,偶爾有夜蟲鳴叫。
我動了動僵坐許久的身子,有些恍惚地在想,許懷淵究竟是何時就變了的。
在這京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淮陽王在娶永平郡主的那日,曾指天發誓,他這一生只會愛姜家阿芷一人,此生絕不納妾,一生一世永不背棄。
當日啊,多少男子鄙夷他,說他有辱男子尊嚴,敗壞貴族門面。
他們說哪家好男兒不納妾的,只有那貧賤卑劣的賤民才無福納妾,堂堂淮陽王此般逆言,同那些賤民有何區別?
可許懷淵當時坦蕩無畏,挑起那桿斬了無數敵首的槍一一掃過去:「將女子視為物品,動輒打罵發賣交換,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你們這些迂腐封建的人,如何與我相提并論?」
「我既宣誓這一生只忠于姜芷一人,那便是一世,你們且瞧好。」
昔日諾言猶如在耳,字字句句如敲心上,可如今想來,卻像是笑話一場。
我心頭泛上陌生的茫然,這所謂的一世,原來只有三年嗎?便是……男子口中的「一世」嗎?
房門并未緊鎖,許懷淵推了進來。
我抬頭望去,看著那張我曾真切地愛過的臉龐,心中竟再也翻不起一絲波瀾,原來心死不過一瞬之事。
許懷淵走近,低垂著頭,如往常般動作嫻熟地將我書案上亂作一團的賬本小心地排列整齊。
我轉過頭,看向壁上的那幅畫,又想起許多往日,想起昔日那分明存在過的愛意,如今卻已然支離破碎。
舉案齊眉相敬如賓是時人對夫妻恩愛最好的贊頌,可許懷淵從不許我舉案齊眉。
三年前大婚那日,火紅蓋頭下是我染了煙霞的臉龐,一桿如意秤掀起了我的余生。
夫妻合巹禮時,我遵從世人對女子的約束,女子巹的高度不能超過夫君,而那時,許懷淵卻出乎意料地伸出手掌,托住了我默默往下挪動的巹,一點一點地往上托起,直到他的遠低于我的。
龍鳳喜燭燃滿屋,燈火氤氳了他動人心魄的眉眼,是我時至今日都忘不了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