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云合垂眼, 看著出現在自己視線里的男人的鞋子。
周憚的呼吸噴在了她頭頂。
“不是說不讓你來?”他語氣有點淡。
方才才叮囑過什麼都別說, 下一秒人就自己主動跑來了派出所。
今天能被放得這麼快,他估摸著女孩是把事情全部都交待出來了。
“我不來……”顧云合半晌才開口, “你怎麼出來?”
“我自有辦法出來。”
周憚語氣緩和了點,“交待這些事情, 不怕傳出去點不好的話?”
他還清楚記得幾年前同樣被自己救下來的女生,因為害怕傳出流言而選擇了沉默。
周憚垂眸,瞧見女孩圓圓的發頂。
過了好一會兒, 顧云合才出聲:“我不怕。”
她抬起頭來盯著周憚, 猶豫著開口, “就算傳出去,不還有你在麼?”
不還有你在。
心中的一角像是忽然被柔軟地觸碰了一下。
周憚扯了扯嘴角,被女孩軟聲軟氣的聲音哄得半點脾氣也沒了。
他揉了把顧云合的頭頂,溫聲:“走,送你回去。”
車停在外邊,顧云合跟著上了副駕駛。
周憚發動車,側頭瞥了她一眼:“安全帶系上。”
不知道由這句話想到了什麼,顧云合忽然噌的一下紅了臉。
好像上一次周憚這樣對她說系上安全帶,下一秒她就趁著酒醉摸了不該摸的地方。
周憚盯著她,顯然想到了一處去。
他頂了頂腮幫,不正經地壞笑,明知故問:“想到了什麼,臉這麼紅?”
顧云合看出來是在逗她,扭過頭去不說話,只留給男人一個紅紅的小耳朵尖。
周憚笑了一聲,扭回身繼續開車。
車子沒開往回學校的路,顧云合剛看出點不對勁,周憚就把車停在了路邊。
三更天,路上偶有幾輛計程車飛馳而過,兩旁商鋪關著門,漆黑一片,只有不遠處還有家藥店亮著燈。
周憚去買了點藥回來,然后驅車到可以長時停車的地方靠著。
他扭開碘伏,看向不解的顧云合:“不是被打了?左手伸出來。”
顧云合這才想起自己隱隱作痛的左手臂。
挺奇怪,被王勁雷打的時候她覺得挺疼,都快掉下眼淚來,但自從看見了周憚以后,傷口又變得好像沒那麼疼了。
她慢慢伸出左手。
瞧見女孩蓮藕般白凈的手臂上腫起的傷口,周憚眼神暗了暗。
“……艸。”
他罵了句,咬牙切齒,“老子后悔剛沒把那人手打斷。”
要是真把人手打斷,今晚就算顧云合來了也沒這麼簡單了。
顧云合出聲:“其實也不是很疼……”
話音剛落,蘸著碘伏的棉簽就覆了上來。
她一抖,左手條件反射往后邊縮了縮,眉心微微蹙起。
“這還叫不疼?”周憚語氣涼涼。
顧云合不吭聲了。
“你罵他了?打你這麼狠。”周憚邊涂邊皺眉問她。
“罵了。”
“罵的什麼?”
顧云合頓了下:“……死瘸子。”
周憚給她涂著藥的手一頓,問:“為什麼這樣罵?”
因為他說你好心沒好報。
顧云合臉皮又不自然地燒起來,都不知道當時在被圍困的情況下是怎麼有勇氣罵出那種話的。
周憚一只手輕捧著她手腕,像是捧著什麼絕世珍貴瓷器般,另一只手拿著棉簽小心翼翼地給她手涂著藥,一副極為珍重的模樣。
他微垂著頭,從顧云合的角度看過去,男人額前碎發散亂遮住劍眉,眼睫輕垂,在下眼瞼落下道淺淺的陰翳。
再往下,是高挺的鼻骨和淺紅的薄唇,性感得要命。
“問你呢。”
暮色沉沉的街道上,狹小的跑車空間里,落在耳邊男人的聲音磁性又低沉。
顧云合回過神來。
她喏聲:“……他罵你。”
周憚像是沒聽清。
又好像聽清了。
他視線從藕節般白嫩的手臂上離開,撩起眼皮來看她。
周憚瞳色很深,像是見不著底的幽潭,顧云合還是第一次發現。
她有點慌張地移開自己的目光。
男人向來盛滿漫不經心的桃花眼里多了點看不清的情緒。
“他罵我,所以你就那樣罵他?”周憚聲音很輕,“沒想過有什麼后果?”
顧云合還當真沒想過。
僅僅是情緒瞬間上頭,她想也沒想就罵出了聲。
潛意識里,自己總覺得不會有什麼糟糕的后果。
潛意識里……相信會有人來救她。
就像幼年,顧父還在的時候一樣。
無論她白天去上學的時候有多餓,潛意識里都會相信,自己書包里面會有一包顧父偷偷放進去的小熊餅干。
所以她每次打開書包,最里面的夾層真的會有一包小熊餅干。
所以今晚,男人猶如救世主天降,出現在了她身旁。
她怔怔地看著兩人交纏的手。
周憚的手很大,筋骨分明,修長而有力。
此時他輕握住自己的手腕,源源不斷的熱度正從那里傳來。
也就是這樣一雙炙熱而有力的手,把她從臺球室里救了出來,穩穩地把她從跌落的地板上拉起,同她說了句“起來”。
也就是這樣一個人,在她二十歲這年突如其來闖進了她的世界。
夜色在下沉。
有什麼東西在發酵。
周憚松開了握住她手腕的手。
溫熱的手掌向下,包裹住她的手,復而兩人十指交叉纏繞,穩穩貼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