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到他的視線,我下意識地抬起頭。
氤氳的濕氣模糊了他的輪廓。
卻沒有藏住他眼中的認真和專注。
宋司言高考成績出來那天,一堆名校招生辦的老師聞風趕來。
差點把我家和他家中間的那堵院墻給擠塌了。
每個學校開出的條件都很誘人。
宋司言說他得想想。
當晚我剛麻溜地爬上墻頂,摩拳擦掌地準備去蹭飯,被恰巧路過的宋司言截住了。
我坐在墻頂晃著腿,他在下面仰起頭看向我,問我以后想考哪所大學。
「清大!我喜歡清大!」
「好,那我就去清大。」
那些學校大概無論如何都沒想到,他們爭了半天。
拼不過我這草率的一句話。
開學前,宋司言用他的獎學金給我買了部手機。
再三叮囑我,「有什麼不會的題目就來問我,無聊的時候也可以給我打電話。」
靠著宋司言的遠程指導,我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
原本也許真的有可能沿著他走過的路,和他成為清大的校友。
可這一切都在一個陰沉的雨夜戛然而止。
18
那天,我剛走出校門。
黑漆漆的夜空忽然劃過一道閃電。
緊接著,瓢潑大雨爭先恐后地砸下來。
等了好久,都不見我爸來接我。
實在沒轍了,只能使出老招數:沖!
到了家,給我開門的是個警察。
我愣了一下,退出去看了一眼門牌號,確信自己沒有走錯。
他看了看我,「遲愿是嗎?你父親涉嫌一起故意殺人案……」
后面說了什麼,我完全沒有聽清。
濕淋淋的頭發貼在臉上,雨水流進了眼睛里。
眼前那身淺藍色的制服逐漸變得模糊,宣告了我整個青春的終結。
我爸殺人了。
看梁羽生和古龍長大的男人,路見不平,拔棍相助。
和兩個欺負女學生的小混混起了沖突。
不知道怎麼就失手打死了其中一個。
事發地點沒有監控,那個女學生得救之后也立馬跑了。
無影無蹤。
沒有人能證明我爸是見義勇為。
故意殺人和過失殺人。
雖然只差兩個字,在量刑上卻是天差地別。
我媽還在外面出差。
聽說這個消息連夜往回趕。
我在客廳的地板上硬生生地坐了一夜,第二天直接發起了高燒。
醒來的時候看見的不是我媽,而是宋司言的媽媽。
她的眼眶紅紅的,像是剛哭過一樣。
「阿姨,我媽回來了嗎?」
等了好久都沒等到回答。
19
我又問了一遍。
宋司言媽媽別過臉,聲音帶著哽咽,「愿愿,你媽媽她……」
「她太忙了,回不來嗎?」
「外面雨下得很大,到處都是積水,路面濕滑,她急著趕回來,高速上開太快撞到了護欄,現在人還在重癥,醫生說,大概率是不行了……」
腦子里嗡嗡的,忽然什麼都聽不見了。
只覺得眼前有一道白光劃過,徹徹底底,擊碎了我的世界。
短短兩天的時間。
A 市只是下了一場無人問津的暴雨。
而我爸媽沒能等到天晴。
我向學校申請了休學,成天把自己關在家里,過得渾渾噩噩。
宋司言打了很多電話給我,我沒接。
他向學校請了假,風塵仆仆地趕回來。
我抱著膝蓋坐在落地窗前發呆。
月亮掛上樹梢的時候,身后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和開關的聲音。
「怎麼這麼黑?」
「燈壞了,沒有人修。」
我剛說完,吸了吸鼻子,聽見門又嘎吱一下關上了。
宋司言也丟下我走了。
墻上的鐘滴答滴答地響著,在滿室的寂靜與黑暗中格外地觸動人心。
沒多久,屋子里的燈一個接一個地亮了起來。
宋司言去而復返,坐在了我身邊:
「配電箱跳閘了。
「餓嗎?我去給你弄點吃的。」
我搖搖頭,沒說話。
「愿愿,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接受不了是正常的,在我面前不用憋著,你想怎麼發泄都可以。」
聽到這句話,我徹底繃不住了。
抱著宋司言嚎得驚天動地,眼淚鼻涕蹭了他一身。
等我哭累了,他去廚房給我煮了碗面。
我吸著面條小聲問他:「宋司言,你以后是不是也會離開我啊?」
「不會。」
他和我只隔著一張餐桌的距離。
臉上的神情比給我講數學試卷的時候還要篤定。
20
那段日子,宋司言過得格外充實。
既要應付導師的奪命連環催,還要照顧我的情緒。
大部分時間我都在發呆,他就抱著個電腦坐在我身邊。
一邊寫報告,一邊和我說話。
他告訴我王大爺的貓生了一窩貓崽子。
三中今年的高考誓詞又變長了。
還有,院子里的枇杷熟了。
是宋司言,一點一點,把我從漫無邊際的黑暗中拽了出來。
天空放晴的那天,小姨從隔壁市趕來。
處理完爸媽的事情,她讓我跟她一塊兒走。
換個城市休整一段時間,明年重新上學。
我想了想,點頭答應了。
收拾行李的時候,看見宋司言帶來的幾個飯盒還落在廚房。
仔仔細細地擦干凈了準備給他送過去。
站在他家門口,我聽見里面傳來尖銳的吵架聲。
是宋司言媽媽的聲音,她說:
「以前你喜歡遲愿我們不管。
「現在她家出了事,作為朋友、鄰居,關心她,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