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跟我一樣,沒有爸爸媽媽?
夜里村落寂靜,各種自然的聲響反而會被放大。
明明我的耳朵里這麼吵鬧啊。
我卻會感覺,格外地孤獨。
仿佛天地間,只剩下我一人。
就在這時,院門「吱嘎」響了一聲。
凌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很快停在了窗口。
薄薄的月光下,一只渾濁的眼睛抵在窗戶玻璃的破洞里,朝屋內看來。
我嚇得一聲尖叫,緊緊裹住被子。
狗叔醉醺醺的聲音傳來:「晶晶,我是你狗叔,你一個人睡是不是害怕?
「開門,狗叔陪你!
「狗叔抱著你一起睡,你就不怕了!」
我頭皮發麻,捏緊被子,渾身都在顫抖。
原來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山間的豺狼,而是人間的禽獸。
窗戶被他拍得邦邦響,生銹的鋼筋如同腐朽的樹枝,似乎再用力些就能被扳斷。
薄薄的玻璃在冷月下晃動不止,「咔嚓」碎了。
狗叔長毛遍布的手,伸了進來。
6
我后背都是冷汗,精神緊繃到了極點。
就在此時,一道手電的強光照在玻璃上,清冷堅定的聲音響起:「你大半夜不睡覺,在晶晶家干嗎呢!」
是香柳姐。
我一個咕嚕從床上爬了起來。
就聽到香柳姐喊:「你是豬嗎,他把手伸進去,你不會打?」
她的聲音給了我勇氣。
我抄起門后的扁擔,狠狠敲在狗叔的手臂上。
而香柳姐則用手電不斷晃他眼睛。
狗叔惱羞成怒:「你個死丫頭片子,我要陪晶晶睡覺,關你屁事!
「你不要她陪我睡,那你陪我睡。」
香柳姐冷笑:「那你試試,我身上帶了鐮刀,發起瘋來我連你胳膊一起砍了!」
我怕香柳姐被欺負,開著門舉著菜刀出去。
顫聲道:「我……我也剁你!」
狗叔怕了。
罵罵咧咧地走了。
第二天面對村里人的指責,他嘻嘻哈哈:「喝多了,走岔路了嘛。」
七伯則惡狠狠盯著香柳姐,斥道:「大半夜不在家睡覺,在外面做野貓呢!
「你就是被人睡了也是活該。」
香柳姐陰惻惻冷笑:「誰敢對我動手動腳,我就把他剁碎喂狗。」
七伯臉色明顯白了下。
不再說話。
也是從那天開始,香柳姐每天晚上都會來陪我睡覺。
村里有些大娘還勸我:「你離那個神經病遠一點,當心她發瘋起來傷了你。」
她才不會傷我。
她是這世上唯一會護我之人。
我們太弱小了。
如果不拼盡全力張牙舞爪,又如何能唬得住那些虎視眈眈的餓狼?
那時我念五年級,香柳姐因為入學晚,念初一。
從前沒人管束,我經常連作業都不做。
現在不行了。
香柳姐會逼著我一起寫。
還會檢查我功課,給我糾正錯題。
人的天性大約就是懶惰的,縱使她耳提面命,我對學習依然提不起熱情。
我不知道學習的意義在哪里。
直到有天,她帶回了一本相冊。
是她從老師那借的。
她一張張翻著,眼底全是渴望:「這是上海東方明珠,這是故宮,這是長城……
「晶晶,你想不想長大后去這些地方看看?」
「很遠吧,我們能去嗎?」
在我的認知里,我能去的最遠的地方,就是廣東,那里有很多工廠。
「當然能!」她拔高音調,「只要我們好好讀書,考上高中,考個好大學,就能走出這里。
「我英語老師老家比這還窮,可她考上了大學,分配了工作,她在這里只待兩年,很快就會調走。
」
她凝著我的眼:「你比我聰明,這是老天爺給你的補償。
「你難道想長大后,嫁一個像你爸那樣的男人?成為你媽媽那樣的女人嗎?」
7
我生生打了個寒戰。
也是從那天起,我知道了讀書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
學習的主動性和信念感格外重要。
小學的課本并不難。
香柳姐給我傳授了很多她摸索到的學習方法,我每天跟著她學到十一點才睡。
全心全意之下,五年級的期末考,我拿到了年級第一。
媽媽得知后夸了幾句,然后匆匆道:「你弟哭了,我不跟你說了,掛了。」
爸爸更加不以為意:「女娃要那麼會讀書做什麼?」
只有香柳姐真心為我高興。
她上山采了一大包覆盆子。
這種果子長在滿是刺的藤蔓上,摘起來格外費勁。
稍不留神就會刮一胳膊血道子。
但它們熟透之后,比草莓還甜。
是孩子們都喜歡的零食。
香柳姐讓我把衣服兜起,分了一半覆盆子給我。
「我今天在山上看到我們的野草了,它們開花了呢。」
「真的?」
野草都能開花,我們的未來肯定會越來越好吧?
那天的晚霞如懷里的覆盆子一般鮮艷,不知名的鳥在樹上嘰嘰喳喳唱著歌。
我們晃蕩著腳丫,坐在院門口的大石上,吧唧吧唧吃得很香。
同學們大多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只有我格外努力,進了六年級后,我成績一直穩步上升。
語文老師推薦我去參加作文比賽。
我寫了一篇《野草》。
拿了縣里的一等獎,后來作文被選送到市里,得了第三名。
香柳姐也獲了縣里的二等獎。
她站在凳子上,把我們的獎狀貼得高高的。
「以后咱們的獎狀,要把這整面墻都貼滿。
「一起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