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錢都沒撈著就死了。
「賤貨說不定就是在外面倒貼男人貼死的。」
……
憤怒燒紅了眼,我朝著七伯怒吼:「閉嘴,你不許這麼說她。
「你這個禽獸,根本不配當她爸爸。
「她沒有死,她不會死,她答應過,答應過會一輩子陪我的。」
……
眼淚不知何時洶涌而下。
說到最后,我已經哽咽不成調。
「啪……」
便在此時,一個巴掌狠狠甩在我臉上。
是爸爸。
他拉著臉,怒道:「誰讓你跟長輩這麼說話的?
「你也不看看今天是什麼場合?
「你個沒娘教養的東西!」
19
媽媽拉下臉色。
「你罵誰呢!
「孩子跟了你,自然是你教導。你少把屎盆子往我頭上扣!
「你自己沒本事,以前生不出兒子天天怪我!
「我現在有兒子養老了。你去城里倒插門,還是沒兒子。」
媽媽嘖嘖不已:「你啊,就是斷子絕孫的命。」
兩人已然離婚。
爸爸說不過,又沒法進行武力壓制。
轉而將一腔怒火發泄到我身上。
他恨恨瞪我,捏緊拳頭:「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沒用的玩意。
「老子該送你讀的初中已經送了。
「反正下學期的學費你自己也湊不齊,成績又是這熊樣,你不準讀書了,給我乖乖在家帶妹妹!」
我厲聲反駁:「你做夢!你自己生的孩子自己帶,我要讀書!」
爸爸冷笑:「那你告訴我,你去哪里湊學費?」
我哀求地看向媽媽。
可她避開了我的視線。
喧鬧的喜棚里,此時一片寂靜。
爸爸用言語的刺刀,狠狠戳向我脆弱的心臟。
「寒假太短,就算做兼職,也賺不了幾百塊。
「你考了一百多名,學校不可能免你的學費。
「你是不是還想著崔香柳拉你一把?
「她人都沒了,你趁早死了這條心。
「再說,供一個高中生是不小的開支,就算是親姐都不見得能承擔,你以為她能這麼好?」
我被他一刀一刀,捅碎了所有的希望。
或許這就是野草的命運。
在冬日來臨的時候。
它們會被凍雨、被嚴寒、被冷雪肆虐。
然后孤獨地枯萎。
無望地死去。
正是絕望之際,一個清冷聲音響起。
「誰說我沒那麼好?
「我的妹妹,我當然會供她繼續讀書。」
20
這聲音……
我定在原地,根本不敢回頭。
或許是我的幻覺。
或許我又入夢了。
直到一只手搭在我肩上,一道熱氣拂過我耳畔。
「崔晶晶,你不會忘了還有我這個姐吧?」
我緩緩轉身,看到了朝思暮想的臉。
她長高了,變漂亮了。
四目相對。
我的眼淚滾滾而落,她也紅著眼眶摸著我的臉。
哽咽道:「你怎麼搞的,非但沒長高,反而還瘦了?」
我再也無法控制,一把撲到她懷里。
她緊緊抱住我,在我耳邊輕聲說:「晶晶,對不起!
「你等很久了吧!
「我已經用最快的速度,趕回來見你了。」
那天晚上,我們躺在山頂的土坯房中。
山風呼嘯,順著墻面的縫隙在屋內回旋。
可我不覺得冷。
我迫不及待想知道香柳姐這幾年的生活。
原來她從村里出去后,在流水線、飯店、服裝店都輾轉過。
后來機緣巧合她認識一個大姐。
那個大姐帶她上了船。「那會大家都勸我別去,說不定就把我拉到國外賣了。
「可是她給得太多了,一個月六千塊!」
六千?
要知道,那時我在流水線累死累活一個月,才一千多塊呢。
不過……
我捏緊她的手。
「一定很難吧,你以前坐個竹筏都害怕……」
香柳姐輕描淡寫的:「還好,就是剛開始那個月一直吐。
「而且游輪一旦出發,基本就漂在海上,你每天看到的除了大海還是大海。
「一開始語言不通,經常被投訴,有次下錯了單,那個顧客脾氣格外暴躁,把我提起來要扔到海里……
「我把孟伯娘家的電話弄丟了,所以一直聯系不上你。」
……
她摟住我的胳膊:「我本來都算好了,跑完那一條線,正好你中考結束,我就回來看你。
「可航線臨時調整,多加了半年的時間。」
黑暗里,她輕輕摸了下我的臉:「還好,你自己撐住了。
「晶晶,你長大了!
「我真的很開心。」
獨自去異鄉。
獨自上大船。
面對形形色色的客人,耳邊全是聽不懂的鳥語,日日對著無邊無際的大海。
她一定吃了很多很多苦才熬過來。
大概感應到我的低落,香柳姐一個翻身坐起來。
「給你看樣東西。」
是一張銀行卡。
「這里面有兩萬塊!」她將卡塞到我手里,「密碼是你的生日。
「我在船上不能常常聯系你,這些錢應該夠你堅持到高中畢業,別再有后顧之憂,全心學。」
我推回給她:「可這是你那麼辛苦存下來的。
「我自己還留了錢。晶晶,我已經沒機會再念高中考大學了。你就當替我圓夢,好嗎?」
卡片的銳角嵌入我的掌心,我輕輕道:「你對我這麼好,可我卻沒辦法回報……」
「你早回報過了。」暗夜里,她笑得像是盛開的曇花,「那時村里人人覺得我是瘋子。
「只有你,分給了我人生中最甜的兩顆糖。
「只有你,會拿著錘子來救我。
」
我們是兩叢寂寞的野草啊。
唯有相互依偎,才會覺得這世間,終有溫暖和牽掛。
才會感覺,自己的心是鮮活的,是正在跳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