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娘被她識字這事一驚,氣勢早泄了,支支吾吾說著:「我也不是要做那不給媳婦吃飽飯的惡婆婆,可給大郎攢束脩是家里最大的事,不光是你,全家嘴上都要省。」
娘的話已經說得很委婉,偏偏哥哥還要湊上去叭叭:「蕓娘身體還弱,吃食上省不得,我把我的口糧省出來換雞蛋吧。」
這個愣頭青,當真是有了媳婦忘了娘,氣得娘板大的手一聲一聲拍在他背上,我本想去拉,余光里,卻看見嫂嫂心疼得皺起了眉,那拉架的手就縮了回來。
娘常說,她這輩子最享福的就是嫁了個心疼她的丈夫,可見心疼是個好東西,也該讓哥哥享一享。
但我們誰也沒料到,新嫂嫂竟這麼厲害,她脫口而出道:「您別打了,誰也不用省,往后我教許郎讀書,保管比縣里那些先生教得好。」
我娘打人的腳步頓時一絆,險些來個平地摔,不可思議地看著嫂嫂:「你說你要干什麼?」
「連田童生都說教不了他,你一個女娃娃,能教他?」
哥哥的眼睛卻一下亮了:「能,她說能就一定能。」
3
讀書到底是家里最大的事,哪怕有哥哥擔保,爹娘還是不敢冒險,嫂嫂看懂了他們眼里的猶豫,立刻坐下寫起了文章,寫完遞給哥哥道:「你把這篇策論謄抄一遍拿去給田先生瞧瞧吧。」
筆墨都不是便宜東西,娘下意識道:「拿你這份不就行了,還浪費其他紙干嗎?」
嫂嫂卻堅定地搖搖頭:「閨中女子的筆墨怎能輕易給外男瞧了去?勞煩許郎了。」
說著似有深意地看了哥哥一眼,哥哥馬上接口道:「爹,娘,莊戶人家娶個有學問的媳婦太扎眼了,這件事還是不要說出去的好,就當這文章是我寫的吧。
」
可惜當時我不懂,田先生是長輩,筆墨給了也沒什麼,只被這對夫妻唬得跟爹娘一起連連點頭。
而田先生,胡須都白了的老人家了,看完文章,跑得比我哥還快,拉著他的手還沒進門就喊道:「許老兄,你家門有幸,馬上就要出個秀才公啦!」
爹說話都磕巴了,傻著眼確認:「你是說,憑這篇文章就能中秀才了?」
「豈止是秀才,依我看舉人都中得,可惜我學問有限,不敢下定論,但秀才,那是板上釘釘的。」
我娘在田先生一聲聲的恭喜里歡喜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拉起我就往嫂嫂屋里去,可站在屋門口又像是怕羞一樣不敢進,還是嫂嫂先笑盈盈地問我:「小禾,以后我也教你讀書好不好?」
我聽完愣著了,書那麼寶貝的東西,女娃娃真的也可以讀嗎?
娘卻紅著眼睛把我往前推了推:「啞巴啦,還不快謝謝你嫂嫂。」
晚上,我們吃了近來最豐盛的一頓飯,娘把家里的玉米面都蒸了窩窩,還拿錢斬了一斤豬肉,混著辣椒炒得干干的,窩在窩頭里,油香混著面香,別提多好吃了。
嫂嫂該是吃不慣辣的,娘也給她另做了肉圓子和蒸蛋,可她還是邊咳邊吃,用了一整個窩窩頭,哥哥攔她,她不好意思地說:「夫人做得太香了,辣我也想吃,不妨事的。」
她一直吃飯跟小貓進食似的,難得這樣,娘開心得直往她碗里夾菜:「碴子粥吃不慣咱就不吃了,以后都磨成面給你烙餅,不就多費幾文磨面的錢嗎?往后咱費得起。」
夾著夾著娘又道:「不過這稱呼是不是該變一變了,總叫夫人算怎麼回事,該叫娘了吧?」
嫂嫂微紅著臉低下頭:「到底還沒拜堂,這不合規矩。」
娘一放筷子:「那還不容易,現在也有錢辦酒席了,明天我就找人算個好日子,你就等著做我許家的新媳婦吧。」
4
兒子真要娶親,爹娘沒忍住喝了兩杯,我卻因為下午嫂嫂說要教我讀書的話有點忐忑。娘敲了敲我的腦袋:「你啊,就是想太多,不說多,學你嫂子一成,將來嫁人也夠讓你婆婆不敢小看你了。」
我喏喏道:「可你從前不是老說紙墨貴,讓我離哥哥讀書的地方遠一點嗎?」
娘不開口了,好一會兒才嘆了口氣:「是娘沒本事,沒見識過好人家教女兒耽誤了你,唉,誰讓咱家窮呢,你哥到底讀過書不一樣,這媳婦兒,買得不虧。」
我懷著心思回房,卻不想,哥哥已經等在房門口。
自從他出去做工又發奮讀書開始,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談過心,娘說不能耽誤他的時間,而不知為什麼,我也越來越不敢靠近他。
「小禾知道哥哥第一本書是怎麼來的嗎?」他摸著我的頭,聲音輕柔地問。
我好奇地望著他,聽到了一個很美的故事。
哥哥說那時候娘病了,他跟著張大叔去城里賺錢,被招進林大人府里修整宅子,內院他們是進不去的,所以修的是外書房。
他因為手輕,那些公子們念書的時候也被安排到附近修窗子,日復一日地聽著那瑯瑯書聲,他發現自己竟慢慢記住了。
記住了,他就想弄懂那些話是什麼意思,于是他手里的活越來越慢,總是提著耳朵想聽清書房里的先生在講什麼。